这时姜暖身边一个瘦高个男知青见状，赶紧转向杨丽娟，脸上挤出点笑。
  “丽娟，等你回城的时候，能不能帮我给家里带封信？我爸妈年纪大了，我……”
  “我尽力吧。”
  杨丽娟不咸不淡地应著，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当初她跟著冷招娣熬夜复习时，这人还在旁边阴阳怪气“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就自己这脑子，还想考大学”？
  现在倒想起求人情了？
  脸呢？
  “我也是，拜託了，丽娟……”
  “我也想求你帮忙……”
  以前那些嫌弃杨丽娟的男知青七嘴八舌地开口，声音里带著討好的怯意。
  在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打电话没有钱，寄信更慢，从大队到县城邮局得等三天赶集日，路上再耽误十天半月，等家里收到信，黄菜都凉了。
  如今杨丽娟考上大学要回城了，她们又是同乡，肯帮忙带信最好不过。
  至於求冷招娣……
  他们更没那个脸面了。
  为了叶念安的事情，姜暖带著他们几乎跟冷招娣绝交了。
  姜暖看著同伴们低三下四求杨丽娟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掉。
  她猛地一跺脚，掉头就往外跑，內心难受地像是要撕裂全身！
  “姜暖都跑了，你们还不快追上去？”
  杨丽娟挑了挑眉，语气里带著点讥讽：“这天寒地冻的，別再出点什么事。”
  “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出事呢？又不是小孩了。”
  “是啊，丽娟，求求你帮我们带带信吧，我们好歹也是同一所高中出来的同乡呢。”
  “以前真的是我们做错了，是我们对不起你，在这里道歉，求求你了……”
  翌日。
  天还没亮，冷招娣她们就起了。
  吃完早饭之后，赶到村口时，老马已经套好了牛车。
  “招娣~杨丽娟同志~”
  秦云泽跟蒙素芳已经在那儿等著了。
  “抱歉，没让你们等久吧？”
  “没事，我们也才刚来。”
  车板上铺著层厚厚的乾草，冷招娣她们裹紧袄坐上去。
  牛车吱呀作响地碾过地面，朝著镇上的方向慢慢挪动。
  镇上的邮电局是栋青砖小楼，门口掛著块褪色的木牌。
  因为天冷，又赶上不是赶集日，里面没什么人。
  负责登记的大姐见她们是来报喜的大学生，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恭喜恭喜！考上大学是大喜事，电话费给你们按半价算！”
  这可真是给了一把意外之喜，眾人连连感谢。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七十年代的长途电话，得一层层转接——
  先从镇上接到县里，再转到地区总机，最后才能连到海城的邮电局。
  接线员大姐摇著老式交换机，铜线圈转得嗡嗡响，偶尔还得对著话筒喊：“餵？找x城冷家大院！麻烦快点！”
  冷招娣他们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接到家里人的回电。
  言简意賅地报完喜以及两天后坐火车回城的事情，冷招娣火速又打了个电话到海城的邮电局。
  就在这时，隔壁的电话亭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震得玻璃都嗡嗡响。
  “你说什么？！妈被抓进去了！”
  是张晴晴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住的猫。
  冷招娣她们都愣住了，下意识地朝隔壁看去。
  电话亭的门没关严，能看见张晴晴死死攥著话筒，指节泛白，脸色白得像纸。
  她这次高考其实发挥得並不好，下乡这些日子，水土不服让她月月闹病，考前还发了场高烧，硬撑著考完，只够上专科线。
  但至少也是个专科，能够借著这个机会重返城里了。
  当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解脱了，总算能够逃离这个地狱回家，上大学了。
  结果到镇上给家里人打电话的时候，却从张卫国口中得知李大红因为封建迷信以及危害他人安全的罪名，被抓了起来。
  张晴晴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
  她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啊！
  就因为李大红被抓！政审这一关过不去！
  政审过不了，就算考上大学也没用！她还得继续留在这鬼地方，一辈子当知青！
  “晴晴，你冷静一点，事已至此，我们也没其他办法了……”
  张卫国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著深深的无力。
  像被雨水泡过的，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如果可以，谁都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那么只能够面对。
  张卫国一直不敢告诉张晴晴这件事，他知道自家妹妹的梦想就是考大学，而她下乡返城的唯一机会也就是高考。
  执念太深，不言而喻。
  偏偏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是怕张晴晴知道之后情绪失控，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没想到张晴晴这次真的考上了。
  这让张卫国內心无比苦涩。
  同时对李大红的怨恨多了几分。
  若不是她，张家怎么会遭此厄运？
  若不是她，张晴晴怎么会考上了大学，却落得个政审不过，要继续留在乡里吃苦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