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美是什么？
  第二天，在拍陈见斌和刘一菲的对手戏之前，要拍一场沙老板的独角戏。
  在推拿的剧本里，陈磊最喜欢三个场景。
  第一个是都红弹钢琴。
  第二个是沙老板的独角戏。
  第三个，就是王大夫的割肉的戏份。
  每一场都非常有张力，非常凸显角色性格，也非常凸显了盲人与健全人的不同之处。
  现在，终於要拍沙老板的独角戏了，让陈磊有些兴奋的学著苍蝇手搓手。
  盲人，其实能分很多种的。
  在推拿里面，有些人是先天盲人，一出生就看不见，比如沙老板、都红、王大夫等人，就是这样。
  有些人是因为事故而变成盲人，如小马因为车祸，张一光因为矿难。
  也有些人是因为疾病失去了光明，如金嫣是因为黄斑病致盲。
  给盲人做完分类之后，话题再转回拍戏上面。
  这一天只有陈见斌和刘一菲有戏，其他人都不用来推拿中心。
  但姜闻又来了，还是坐在了陈磊旁边的椅子上。
  陈磊心中奇怪，但他没声，而是检查著场景布置，检查摄影机的摆设。
  刘一菲暂时不用出场，所以她也坐在了陈磊的旁边，
  当她看到姜闻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不过她打了一个招呼之后，就坐一旁看著监视器。
  在监视器里面，陈见斌坐在推拿室的床上，闭著眼睛，似乎在休息，又似乎在酝酿著什么。
  片场布置完毕之后，戏份开拍。
  这场戏份，在整部电影里面所占据的，可能就是两分多钟。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但，戏份的重要性，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
  台词的內容概括一下，大概是：“美”是什么？
  前面说过，沙老板从出生起，就看不见，
  所以，他不知道什么是美。
  即使他背了很多诗词名句，他也不知道他所背下来的那些诗词名句到底写了些什么。
  在符號学里面，语言是一种符號，而这种符號如果要落到实处，必须要有指代性。
  比如石头，一说起这个词，就能让人想起石头的形状，石头的重量。
  盲人看不见，但他能摸到，能听到。
  所以，石头这个词，在盲人的字典里，也有了实感。
  可是，很多形容词，那些没有指代实体，只能让人用眼睛去看的词，盲人就无法去懂。
  比如，美。
  这在天生就盲的盲人那里，根本就是一个没办法弄懂的词。
  这场独角戏，就是要演出沙老板这种想要弄懂，但受限於眼睛看不见的缺陷，让他无法弄懂的拧巴。
  “action。“
  陈见斌，不，是沙老板。
  沙老板坐在一间无人使用的推拿房里，坐在推拿床上。
  他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晃荡著。
  半边屁股放床上，半边屁股悬空。
  为了保持平衡，他的左手撑在床上，右手搭在大腿上。
  然后开始想。
  都红有多美？
  都红美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导演这样的艺术家都发出了遗憾的惊嘆？
  在想到都红的美的同时，沙老板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不懂美，
  於是，他低声问自己：“美是什么？”
  他想起自己背过的那些诗词名句里，有很多描绘美的诗句。
  於是，他继续低声说道。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红是相思，绿是愁。
  什么是红？什么是绿？”
  他也想起了，自己曾背过的那么多成语和词语，开始自问：
  “什么是嫵媚？
  什么是窈窕？
  什么是嫣然一笑？
  什么是风姿绰约？
  流水为什么潺潺？
  华光为什么璀璨？
  虚无为什么縹緲？
  岁月为什么崢嶸？”
  他说话的声音从低，到高。
  从小有疑惑，到充满了疑问。
  他说话的语速，也从缓到疾。
  原来，这些诗词名句，成语词语，他只是背了，並没有懂。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必须要弄懂。
  沙老板突然从床上下来，站在地上。
  他那双一直闭著的眼睛，也睁开了。
  没错，盲人的眼皮是能睁开的。
  但是，他们常常是闭著眼睛的，不想让別人看见他们这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珠子。
  沙老板的眼晴睁的大大的，他很用力的朝前面“看”。
  这时候，镜头对准了沙老板的脸，对准了他的两只眼睛。
  这不是健全人的咖啡色或者黑色的瞳孔，而是那种昏黄的，像是许久不见阳光的瞳孔。
  没有色彩，没有亮度，没有神。
  沙老板睁著眼睛，努力“看”几秒。
  这种徒劳，这种看不见，让他急火攻心，让他在两张推拿床中间的小过道上来回走著。
  “咔。沙老板，刚刚的戏份，咱们再来几遍。
  说台词的语气，表情，动作，都换一种看看。”
  其实，陈磊对陈见斌刚刚的表演很满意，但这么重要的戏份，肯定是要精益求精的。
  镜头里面，陈见斌的眼睛，是戴了美瞳的，不然瞳孔的顏色也不会这么的不正常。
  这美瞳，是陈磊特意找知名的美瞳厂商定製的。
  不止陈见斌有，每一个要演盲人的演员，都有这样的美瞳。
  “沙老板这个角色，也挺不错的。”
  姜闻突然开口说道。
  “姜老师，王大夫可是你自己要选的。”
  陈磊一边看监视器，一边回道。
  “王大夫也很好。”
  姜闻说道。
  推拿这个本子真不错，里面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每个人都有出彩的镜头。
  如果他会分身术就好了，那他一个人就能演全部的角色。
  这也太过癮了。
  刘一菲没去听这两人的对话。
  此刻，她正全身心的看著监视器里面陈见斌的表演。
  明明是同一场戏份，同样的台词，同样的空间里。
  但是陈见斌，却在不停的做出改变，改变自己表演的方式。
  镜头里面的画面太过精彩，让刘一菲忘记了周遭。
  她被陈见斌的表演，代入了剧情。
  此刻，她就像坐在舞台下的唯一一位观眾。
  看著舞台上陈见斌的表演，如痴如醉。
  隨著陈见斌的自问，而自问，美是什么？
  隨著陈见斌的焦躁，而焦躁，美到底是什么？
  甚至，刘一菲都没注意到，此刻她在无意识的咬著自己右手指。
  这是有些人在精神高度集中后，才会做出的下意识的动作。
  陈见斌的这一场两分多钟、三分钟左右的独角戏，拍了一整天。
  让拍摄进度，也延迟了一天。
  但你要问陈磊，值不值得延迟？
  值不值得用一天的时间去打磨这半分多钟的戏份。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