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恭喜你们，完全攻略了夜世界
  当意识再度复苏之时，拉斯特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快要让整片天空都燃烧起来的夕阳。
  脚底踩着厚重的水晶地板，透明地板之下则是被火红光晕所浸染，正在缓慢流动的云群。
  极目远眺，可以看到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无限延伸到远方。
  而在此之下，与拉斯特视线平行的闪烁着金红色光芒的云群中，则有许多枚晶莹剔透，仿佛水晶般的结晶体正在天空中起落着。
  每一枚水晶都萦绕着薄薄的夜色，多边体的每一个侧面都映照着截然不同的瑰丽光景——
  有遍地夏的骑士之国、常年笼罩在灰色迷雾之中的岛屿群落……
  也有一道道法师塔拔地而起的巫师文明、高楼大厦林立的科技时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水晶，便是不同夜世界具现化后的象征物。”
  耳畔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
  希尔缇娜不知何时来到了拉斯特的身旁，与他一同并肩眺望着眼前云海中沉浮的水晶群。
  “这些水晶的每一次闪烁，便是一个纪元，一个文明的繁荣与落寞，兴盛与衰亡。”
  “明明早就已经习惯了以黑夜旅者的身份，反复行走在不同的夜世界之中……但是像现在这样从外部眺望各个夜世界的实体，却依然还是会感受到震撼莫名。”
  希尔缇娜轻声地开口。
  “不过，如此刻这般，过往所存在过的全部七十二个夜世界都以这样的形态显现在我们的眼前，也就意味着——这里便是夜世界的本源了吧？”
  “换句话说——”
  “我们，已经通关了那神话时代的，最终的夜世界副本。”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火红的霞光。
  “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将会长久作战，甚至将往后的余生都付诸于此的准备。”
  “但是，这还真是一段漫长的旅途啊。”
  “这是我们进入终末夜世界，来到神代之后的第几个年头了……应该已经超过两百年了吧？”
  “两百三十七年。”
  拉斯特笑了笑：“更准确一些来说，是两百三十七年零九个月十三天。”
  “带领神代的人类部落崛起，建立起崭新的科技文明耗费了近百年……利用科技手段与那些受到古神所庇护的神话眷族战斗，直到将全部的神话种从世界表侧清除，建立起只属于人类的时代，又是近百年的光景。”
  “而直到最近的几十年，神代方才终于彻底地衰退，所有的古神都被驱逐出了主物质位面，或是永远地寂灭，或是苟且偷生于炽天之槛的尽头。”
  “两百多年……这听起来，还真是有些缺乏实感。”
  希尔缇娜的声音略略带上了几分诧异。
  “我知道你和小艾在此之前，都曾经在夜世界中经历过数百上千年的时光，早已经习惯了时间的流逝……”
  “但对我而言，两百多年，这却是十倍于我过往人生总和的时间。”
  “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两百多年的岁月，足以让我在心态上发生彻底的转变，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但是现在看来，这段时光，倒是未曾改变我太多。”
  她轻轻伸手，注视着自己那白皙的手心：“现在想来，这都是多亏了拉斯特你，还有小艾的功劳吧。”
  “明明此前还想着要自己一个人将终末的夜世界通关……”
  “可如今想来，若非是有你们的陪伴，一个人孤独地流浪于神代两百多年，纵使天使的肉身不会衰老，但我的心态怕是早已经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婆婆……”
  “再也无法回归最初的心境，回归正常的生活……甚至，彻底遗失掉身为人类的立场与实感，而沦落为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无二的生物。”
  一旁，拉斯特轻轻点了点头。
  他完全能够理解希尔缇娜此刻的感慨。
  毕竟，在遇到希尔缇娜，回归现世之前，拉斯特自己也曾经在深蓝港的历史残响中经历过三百多年的循环时光，无数次坠入精神崩溃的深渊。
  若非是那座名为迦南的避风港，还有那个名为艾弥丝的少女的话，那即便肉身能够因为时间循环而重塑，但他的灵魂或许早已经死在了那处历史残响之中，变成不生不死的活死人。
  但紧接着，拉斯特便发现身旁的栗发少女忽然微笑了起来。
  “对了，我这才想起来，我们都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做过那件事了呢。”
  “这些天你一直都和小艾泡在一起，一直在冷落我。”
  希尔缇娜的嘴角勾勒起了一抹娇俏的弧度：“果然时代变了啊，青梅竹马这个属性在现在的版本还是有些太超模了，像我这种天降系已经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了吗？”
  “什么叫做冷落了你好些日子……明明我们前天才刚刚做过吧？”
  拉斯特有些无奈地开口：“况且，按照当初你和小艾一起决定好的日程表，昨天本来就是她的专属时间才对。”
  “而且，我昨天只是和小艾在玩双人成行而已。”
  在神话时代，一起度过了足足两百多年的时光，除去引领人类文明发展，对抗神代的神话种以外，拉斯特他们也拥有了大量的空余时间。
  为了消遣，也为了在漫长的时光里维持住最初的本心，拉斯特也根据前世的记忆，使用自己作为天使的力量，以及艾弥丝作为机械造物主的能力，制作出了大量前世的经典游戏和文娱作品。
  从小说、漫画、动画、到影视剧、电影、游戏，可谓一应俱全，狠狠地圆了一把当文抄公的梦想。
  “既然你和小艾玩了双人成行，那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从夜世界出去之后得跟我玩双影奇境。”
  “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
  看着拉斯特有些无奈的神情，希尔缇娜的俏脸上也不由流露出了些许奸计得逞的狡黠。
  说罢，她微微抬头，将视线望向了天空中无限悠远的方向。
  “所以，这便是我们旅途的终点了吗？”
  回应希尔缇娜的是漫长的沉默，以及从云海之中传来的破碎声。
  被夕阳染红的云海之中，那些萦绕着漆黑夜色的水晶体正在逐渐地淡化，变得愈发透明。
  “它们……正在消失。”
  这是艾弥丝的声音。
  这位收敛起钢铁羽翼的机械天使正安静地站在拉斯特的身后，凝望着那些正在夜色里不断淡化的水晶。
  这些记载着历史的余响，旧日的倒影，作为夜世界基底的历史碎片，此刻正在不可逆地流逝，消失。
  变得愈发虚幻，愈发透明，龟裂出一道道裂纹，直到彻底地崩毁，归于纯粹的虚无。
  时而有晶莹的碎片从夜世界的结晶体中碎裂，有的飞散，有的向下剥落……仔细去听的话，还能够听到那掺杂在风声里的，沉重的轰隆声。
  这是世界的终焉，名为「夜世界」之物的末路。
  伴随着终末夜世界的通关，这些曾经记录、见证、承载着足足六个纪元重量的历史残响，自然也将被彻底地抹去，再也不复存在。
  消失的不止是那些象征着七十二个夜世界的结晶体，还有位于云端上的世界本身。
  不知何时，那片压抑的穹顶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瑰丽的，群星闪耀的星空。
  天空开阔到让人屏住了呼吸。
  究竟是因为被囚禁于终末的夜世界中两百多年的关系，还是凑巧今晚的星空格外澄澈呢……
  但是此刻，那冬日的星空确实漂亮到让人忘记一切，抚平了伤痕。
  在这一刻，无论是拉斯特，还是希尔缇娜，都不由地回想起了当初在繁星大学的大门口所看到的那行铭刻在方尖碑上的校训。
  「那片浩瀚群星中的每一颗星体，都是一位逝去者的墓碑。」
  「一位位旅者战死在旧日的残响中，化为了自远天守望这片大地，无人知晓其名姓的光源与火种。」
  「他们委身黑夜，却又灿若星辰。」
  ……
  “很美丽的景色，对吧？”
  忽然有声音在拉斯特的耳畔响起。
  当他回头看去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个男人站在了那里。
  从身形来看对方应当尚处中年，看不清容貌。
  但是不知为何，当双目与那朦胧的视线相交的时候，拉斯特却能够明显感受到对方已经很老很老了，经历了无限悠长的岁月。
  “我该称呼您为谁呢？”
  “永夜石碑的创造者，守墓者组织的初代领袖……”
  拉斯特看着那道看不清面容的朦胧身影：
  “亦或是——”
  “「愚人的图书馆」最初的主人，那位终结了神代的无名愚人？”
  ……
  “所谓名姓，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比起那些千百年后再也无人记得的东西，唯有真真切切能够随着人类史一同传承下去的东西，方才更为珍贵。”
  “这个道理，我想你应当也十分清楚才对。”
  “继承了我的「愚人的图书馆」的……这一代的守岸人。”
  听着无名愚人那平淡的话语，拉斯特不由开口：“您居然还知道神代之后的事情，所以您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
  “幽灵、意识体？还是像戒指老爷爷那样的残魂？”
  “并非幽灵也并非意识体，更不是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只剩下一缕残魂随时准备夺舍他人身体的老不死。”
  仿佛是猜到了拉斯特心中所想一般，那道朦胧的虚影似乎是笑了笑。
  “真实历史之中，那位创造了守墓者组织、永夜石碑还有「愚人的图书馆」的无名愚人早已经逝去。”
  “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道残留于永夜石碑之中的印记而已，要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湮灭。”
  他缓缓转身，视线逐一扫过三人，最终停留在了拉斯特之上。
  “我一直在等待着，能够跨越此前的全部试炼……”
  “足以复刻昔日的我所走过的道路，甚至是超越我的人类出现。”
  “等等，你是说夜世界的试炼本就在你的意料之中。”拉斯特望着眼前的愚人印记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只是制造了用以记录历史的永夜石碑，夜世界是在格蕾的许愿之下方才诞生的。”
  “在记录的历史残响达到足够的数量之后，用以给予文明试炼的夜世界便必然会被开辟，这便是我最初创造永夜石碑的理由。”
  无名愚人摇了摇头：“那位受命运眷顾的小姑娘所许下的宏愿，只不过是进一步地加快了这一进程，将夜世界的诞生推波助澜地提前了数个纪元而已。”
  “那么，您为什么要如此做呢？”
  希尔缇娜的声音在晚风中响起。
  这是她，或者说每一个曾经以黑夜旅者的身份在夜世界中战斗过的超凡者们，都必然抱有的疑问。
  回应她的是无名愚人短暂的沉默。
  “为什么吗——这还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出生于神话时代的最鼎盛时期，那时候的人类，完全是作为彼时行走于世的神话种的附庸、配角、乃至于是奴仆而活着。”
  “于是，自那时起，让人类能够在神话种行走于世的大地上占据一席之地，不再作为附庸与奴仆，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文明而活着……便成为了我唯一的心愿。”
  愚人那充满静谧光芒的眼神在拉斯特的身上微微停顿，但又很快移开，落向了远处那片缥缈的云海。
  “作为人类的一员，我比谁都要清楚……人类这一种族究竟有多么孱弱。”
  “没有尖牙与利爪，没有强横的体魄，没有天生便能够施法的血脉与魔眼……更没有那些神话种族动辄数千年的漫长寿命。”
  “我们所能够仰仗的，唯有知识，唯有经验。”
  他的声音微顿了一下。
  “我相信世上的每一种敌人，每一处险境，每一道难题，都有相应的知识，以及由知识衍生出的技能、道具加以对抗。”
  “但是，每个人穷其一生所能记忆的知识，掌握的技艺，储备的道具却是有限的。”
  “所以，为了以人类的拙劣之身对抗巨龙，精灵，血族等天生强大的种族……我编织出了某种，唯有愚钝的人类方才能够使用的能力，也就是后世所谓的超凡知识。”
  人类固然没有尖牙与利爪，没有强大的血脉天赋与漫长的寿命。
  但是，知识的传递、文明的星火相承……却是唯有孱弱的人类才能够体会，并以此战胜强敌的瑰宝。
  即便最初的时候，所传递的知识不过是几句不值一提的经验总结、譬如狩猎的技巧、再譬如生火的法门。
  可只要能代代不息地传承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文明史的进程……在一代代人手中加以完善、补全、填充。
  那么，终有一日——
  昔日刚萌芽的幼苗也能够成长为参天大树，森罗万象，将世间万物都囊括入其中。
  而微渺的星火也将化为燎原的火光，把整个世界点燃。
  于是——
  慢慢地。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之后，神话的时代终结。
  古龙、高等精灵、魔狼、巨人、血族……这些神话中的种族从历史的舞台上退场。
  人类，成为了这个时代唯一的主角。
  “只是，那时的我，也同样看到了文明的终末，纪元终将迎来的终结。”
  “我尝试了所有的办法，推演了一切的可能性，但最终却发现，那是以彼时的我，彼时的文明积累所无法抗争，无法扭转的末日。”
  “于是，我创造了用以传承自己力量的「愚人的图书馆」，以及用以记录，守望后世文明的「永夜石碑」……正如我的先辈们将知识与经验传承给我一般，我也选择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后世的人们。”
  他的话语微顿了一下。
  “我选择相信知识的日积月累，相信星火相承的力量。”
  “我相信，即便是愚钝的人类，只要能够不断地积累，不断地补全……那么终有一日，也能够编织出足以超越神明的伟力，找到逆转文明宿命的方法。”
  “这便是，「守墓者」被创立之时的初衷。”
  一边说着，他的话语中多出了几分叹息。
  “可是，我却忽略了人性。”
  “忘掉了再是纯粹的理想与坚持，终归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质，遗忘了当初的本心，腐朽到再也看不清当初的模样，以至于让这般传承差点彻底断绝。”
  “昔日我所创建的，用来守望人类史的守墓者，却反倒成为了文明传承的最大阻碍。”
  “不过，幸运的是——”
  “那座独属于愚人的图书馆，在尘封了许多年后，最终遇到了你这样一位主人……”
  他的视线再次于拉斯特的身上定格。
  “天使能够占据整条时光长河，同时存在于每一个留存有自己「足迹」的刹那。”
  “所以，同为天使，越是能够于时光长河的上游留下自己痕迹的存在，便越是强大……因为古老，所以强大。”
  “此前的你们，只不过是诞生于第七纪的天使，借助永夜石碑所留下的最古老的足迹，也不过是在第六纪而已。”
  “但是此时此刻，伴随着你们通关了这终末的夜世界，达成了昔日我所成就的伟业——我在神代所留下的足迹，也已经完全由你们所取代和占据。”
  “换句话说，此刻的你们，便是那横亘整条时光长河的起点与终点，占据了历史的每一个节点，超越了现存于世的一切神祇的……真正的最古老者。”
  无名愚人的声音，正在随着他的身形一同变淡，在黄昏的晚霞里近乎透明。
  正如其所说的那般，他确实只不过是一枚留存在永夜石碑里的印记而已……经历了足足七个纪元时间的洗礼，所存的力量早已经微乎其微，是无需用风去吹便已经处于熄灭边缘的火苗。
  “当初的我，没能带领人类走向那光辉的，无限广袤的未来。”
  “但是，我相信你……超越了昔日的我的你们，也许——真的能够做到当初我所不曾做到的事情。”
  他看着自己那愈发虚幻，近乎于消失不见的身体，用平稳的声音轻缓开口。
  “看来，我的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
  黄昏的天空中重新回归了寂静，无论是像是要随风而逝的无名愚人，亦或是拉斯特、希尔缇娜、艾弥丝都未曾再开口。
  再度朝远方望去，可以发现连那些夜世界水晶之外的部分也开始了溃散。
  可以看见原本一望无际的云海与红色天空，在遥远彼端被白光吞没而逐渐消失……光之侵蚀在四处发生，而且似乎慢慢往这里接近。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所谓夜世界，本就是由无数段虚幻的历史倒影所汇聚而成的世界，而此刻伴随着夜世界的终焉，一切瑰丽的倒影与回响都将不复存在。
  “哦对了，差点忘记跟你们说了……”
  在白光终于弥散到了三人脚下之时，拉斯特听到了耳畔又一次传来了那位愚人的声音：
  “拉斯特、希尔缇娜、还有艾弥丝。”
  “恭喜你们。”
  “恭喜你们，完全攻略了夜世界。”
  在老人那最后声音落毕的同时，炽烈的白光便将一切崩毁。
  随后，不断蒸腾的光辉的粒子，便将一切都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
  ps：明天完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