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交杯酒
  “序列编號为七十二，或者说“终末的夜世界”，是在昨日深夜开启的。”
  “而终末夜世界的开启地点，则是秘仪塔的中央封印处。”
  “因为之前便已经攻略了七十一个夜世界，而且秘仪塔中本就存在著纪元石碑这样的象徵物，因此……终末夜世界的开启，並没有出乎我们的预料。”
  “无论是繁星大学还是西大陆各国，都早已经做好了应对“终末夜世界”开启的预案。”
  繁星大学，空旷无人，四面墙壁皆是由透明玻璃所构筑的会议厅內。
  银院长注视著眼前的拉斯特与希尔緹娜，用极为罕见的，拉斯特此前从未见过的严肃语气缓慢开口。
  “根据此前数百年间黑夜旅者们总结出来的经验，七十二个夜世界对应著过去六个纪元的人类史——”
  “每十二个夜世界便是一个纪元……换而言之，每第十二个夜世界，其作为纪元终末的象徵，攻略难度也会超乎想像。”
  “不同於许多存在等阶限制，只需要三四阶的黑夜旅者便有机会通关的夜世界，譬如你们俩当初所经歷的深蓝港歷史残响……二十四，三十六，六十號夜世界的攻略，黑夜旅者的伤亡都极其惨重，每一次都伴隨著复数的传奇陨落。”
  “而这次的七十二號夜世界，不但象徵著第六纪这个距离我们最近纪元的终结，同样还是最后的夜世界……一旦通关了这个夜世界，便很可能意味著整个夜世界被彻底通关。”
  “因此，我们早就做好了这次“终末夜世界”的攻略难度会远超以往，將要付出前所未有代价的准备。”
  银院长用尾巴捲起杯子喝了口水，语气却依旧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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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种预期之下，第一次进入夜世界的侦查是在极其慎重的情况下进行的。”
  “十位侦查队成员分別来自繁星大学和西大陆的四大人类国度，夜刃与序列皆是隱匿、侦测与保命特化，且最低都是六阶，携带了大量逃生用超凡道具乃至是圣遗物。”
  “而侦查小队的正副队长，更是来自鲁伊诸侯同盟和圣庭的传奇强者……”
  “虽然西大陆人类各国平日里摩擦不断，但在“攻略终末夜世界”这种可能影响到文明存亡的问题上，各国还是能够放下芥蒂精诚合作。”
  “他们分別是“隱士”与“阴影”、或者说“心灵恶魔”序列的传奇——你们应该清楚，这两条序列长阶皆极为擅长隱匿与自保，在有所准备的前提下，即便是天使也未必能轻易杀死这两条序列的传奇。”
  “但是——”
  银院长並没有將话说完，但那双黯淡的红色兽瞳却已经向希尔緹娜与拉斯特说明了一切。
  “侦查队全灭……”
  希尔緹娜翻阅著手中的智能终端，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也稍稍颤动了一下。
  “不止如此，此前奥菲丽婭她研发出的传影晶石，能够將夜世界內部的讯息传递迴现世进行实时通讯，在正式装备后帮助我们的黑夜旅者攻略夜世界时轻鬆了许多。”
  “但这一次，无论是传影晶石，还是其他能够跨越夜世界与现世的世界壁传递讯息的道具，乃至是强制脱离夜世界的圣遗物，却都未曾发挥效用。”
  “从始至终，我们都未曾收到侦查队传递迴的任何信息，甚至即便是圣庭那位准天使的大司祭所发动的“预言”，也一无所获……”
  “纵然付出了两位传奇陨落的代价，但那个“终末夜世界”对我们而言，却依然是完全不可观测的“黑箱”状態——我们对夜世界中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说完这一切后，这只雪貂院长垂下了头，就连那条毛茸茸的雪白尾巴都已经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了会议桌上。
  “无法通讯、无法预言、无法侦测……”
  “已经有两位传奇强者陨落……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再按照过往夜世界的攻略流程那样派出新的侦查队——也仅仅只是毫无意义的送死而已。”
  “但是，也不能因此而放弃攻略。”
  希尔緹娜闭上眼睛，用听起来像呢喃但又斩钉截铁的声音如此说道：
  “既然如此……”
  她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少年的声音所取代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集中我们当前最强的战力——”
  “然后，一口气將终末夜世界给彻底通关……这唯一的选项了吧。”
  拉斯特看著银院长，轻笑了一下。
  “守墓者组织的余孽还未完全剿除，另外，炽天之槛上那些苟延残喘的诸神们也一定还在注视著西大陆上的一举一动……”
  “所以，无论如何，西大陆中都必须要有一位真正的天使坐镇。”
  “老校长的序列长阶和夜刃都並非是战斗专精的类型……再加上他那无人可及的声望与资歷，由老校长来留守西大陆，无疑是最优的选项。”
  “至於终末的夜世界——”
  拉斯特的话语微顿了一下：“就交给我和希尔緹娜，还有小艾吧。”
  银院长用那双红宝石般的兽瞳注视了拉斯特许久。
  虽然眼前黑髮黑眸的少年说的轻巧，但是任谁都清楚，要想攻略这终末的夜世界，绝没有拉斯特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它可是曾经亲身跟著拉斯特，进入过第六纪歷史残响的……当时，银院长便和拉斯特在时光长河的终末，亲眼见证了那场格蕾与守墓者天使的对决。
  而那，还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夜世界而已。
  在这最终，也亦是最危险的夜世界中，拉斯特他们究竟会遭遇什么，任谁也无法预测。
  但毫无疑问，在终末的夜世界中会被杀死的，绝不仅仅只是传奇而已。
  纵然拉斯特、希尔緹娜与艾弥丝都已经晋升了天使，但他们也极有可能会彻底陨落，再也无法归来。
  但是，银院长也同样知道，以拉斯特与希尔緹娜的性格，一旦做出了决定，便是决计不可能被自己所说服的。
  倘若是他们刚认识那会，银院长还可以强行以力服人……但换作是两人已然成就天使的现在，银院长再也没有了阻拦对方的能力。
  良久之后，雪貂院长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才稍稍晃动了一下：
  “那么，我也和你们……”
  “银院长就算了吧。”
  拉斯特一把按在了雪貂院长的小脑袋上：
  “虽然看得出银院长这段时间也成长了很多，但毕竟还未曾真正晋升天使吧。”
  “在这种情况下，您还是老老实实地和老校长一起镇守西大陆吧……”
  “倘若我们真的攻略夜世界失败，终末的黄昏灾祸彻底降临在现世之中的话，那以银院长您操控亚空间的能力，也许还能够开闢出一道避难用的次级维度，为文明留下一道生的火种。”
  “总之，银院长您作为吉祥物，就老老实实地充当吉祥物的职责就行了，至於通关夜世界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我们这些专业人士来解决。”
  “以上，解散。”
  说完这些话后，希尔緹娜与拉斯特便一同走出了会议室。
  只余下一只硕大的雪貂蹲在会议室的长桌上，注视著少年与少女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
  入夜时分，帝都內城区，一处僻静但景色优美的宫廷之中。
  小夜灯散发出细微的光芒，照亮了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精致菜餚，也照亮了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
  拉斯特注视著身前的少女，她那被精心编织成公主辫的栗色长髮此刻正沿著椅背披散而下，那张白皙精致的俏脸笼罩在昏暗的烛光里，轮廓分明深邃。
  “我还真没想到，在这段最后的时间里，希尔緹娜你居然会邀请我来这里。”
  “进行一场……烛光晚餐。”
  拉斯特用餐刀切割下一小块牛排，然后用叉子將其送入了口中：“我本以为按希尔緹娜你的性格，是绝不喜欢这种多余的仪式感的。”
  “以前的我，確实是如此认为的没错。”
  希尔緹娜微微点了点头，一缕柔顺的栗色髮丝顺著她的额间垂落，在洁白的桌布上铺散了开来。
  “只是仔细想来，你我之间明明都已经是恋人，是缔结了婚约的未婚夫妻的关係了……”
  “可到头来，我们却连一次如恋人般该做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做过。”
  希尔緹娜注视著身前的拉斯特，那双浅褐色眸子里分明闪烁著某种莫名的，颇为深沉的东西。
  “倘若这次我们能够顺利通关夜世界的话，那么从此以往笼罩著西大陆的危机便將不復存在。”
  “而倘若我们失败，就这样战死在了夜世界的话……”
  “那自然再没有明天，更没有从今往后。”
  她用手轻抚著自己的胸口。
  “这已经是最后的最后了。”
  “所以，我不想要再留下什么未尽的遗憾。”
  仿佛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这位披散著栗色长髮的女骑士缓缓站起了身子。
  然后，她从身后的餐车上取出了两个酒杯，分別放置在了自己和拉斯特的身前。
  玻璃杯晶莹透亮，殷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中打著旋，仿若朱红的鲜血。
  希尔緹娜端起了其中的一个酒杯，隨后轻轻伸手，用自己的手腕扣住了拉斯特的手腕，带著他也执起了另一个酒杯。
  “这是我的家乡，秋叶领的习俗……”
  “当夫妻二人成婚之时，需要彼此挽手，手腕相扣，互相喝上一杯酒。”
  “也就是，所谓的“交杯酒”。”
  “此刻，终末的夜世界已经开启，倘若就这样放任不理的话，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黄昏灾祸將会彻底在现实降临。”
  “再想要如预期那般，举办一场正式的，盛大的，昭告西大陆全境的婚礼，时间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希尔緹娜的眼瞳中倒映著明媚的烛光。
  “我喜欢你，拉斯特。”
  “我想要一生都陪伴在你的身边，与你认真地交往，真正地结婚……一起增长年纪，然后白头到老。”
  “所以，即便无法举行正式的婚礼……但是我想，至少要完成一次交杯酒这样简化后的仪式。”
  她將酒杯轻轻凑到了自己樱色的唇边：
  “作为，活著的证明。”
  “拉斯特，我们结婚吧。”
  话音落毕，希尔緹娜便仰起了头，殷红的酒液顺著杯壁汩汩而下。
  ……
  灼灼的烛光里，近在咫尺的少女眼眸前所未有的闪耀。
  明明天使位阶早已能够免疫酒精，但似乎是希尔緹娜主动卸下了防备的缘故，在喝下了杯中的红酒后，她那白皙的俏脸上飞速沾染了一抹红晕。
  她的侧脸笼罩在朦朧的光晕里，艷丽动人，明艷而不可方物。
  做完这一切后，希尔緹娜並未鬆手，只是沉默地等待著与自己手腕相扣的少年。
  此刻，拉斯特只要饮下杯中的红酒，那么他与希尔緹娜交杯酒的仪式便能够完成。
  虽然没有万人的见证，却也能够真正结为夫妻。
  拉斯特轻轻抬手，將玻璃杯一点点举起。
  但是，就在酒杯即將触及他的唇边之时，拉斯特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酒里被下了秘药，某种掺杂了王权序列的权柄碎片，即便是真正的天使饮下，也会短暂失去一切行动能力的安眠药。”
  他注视著杯中朱红的酒液，平静地开口。
  “希尔緹娜，你不想让我与你一起进入终末夜世界，参与最终一战。”
  “你想要……独自一人进行攻略。”
  听闻著拉斯特的话语，希尔緹娜似乎並未诧异，只是稍稍垂下了自己的视线。
  “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帝都的主场加持下，王权的规则残片，即便是天使应当也绝对无法察觉才对。”
  “我其实並没有发现酒里的任何异常。”
  拉斯特平静地摇了摇头：“我是猜的。”
  他注视著希尔緹娜那双浅褐色的眸子：
  “希尔緹娜，你不擅长骗人。”
  “四年前，我们第一次在夜世界，在深蓝港的牛郎酒吧中相遇时你就不擅长……”
  “现在，你也同样不擅长。”
  听著拉斯特的解释，希尔緹娜微怔了一下。
  夜空灿烂，烛光闪烁。
  恍惚间一切仿佛真的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他们第一次邂逅的酒吧，回到了那个深蓝港的午夜。
  当初，他们也身处这样一处烛火微亮的包间，拉斯特为她调製了一杯最为昂贵的“业火流砂”……被夜色笼罩的城市映在他的眼瞳里，仿佛昏黄色的星海。
  “你说的没错。”
  希尔緹娜忽然笑了笑：“在我对面的，可是一个早已经將偽装和扮演，化作自己生存本能的傢伙。”
  “要想对你欺骗或是隱瞒什么，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可以说说吗？想要把我留在现世，不想让我与你一起参与攻略的理由。”
  拉斯特轻轻开口。
  “理由吗……与其说是那种建立在逻辑之上的產物，倒不如说我只是在顺从著自己心中的衝动，或者说是身为“战车”的直觉而已。”
  希尔緹娜轻声回答：
  “两年前，你为了不让我被父亲所胁迫，为了守护你而被逼迫著继承王位……选择一个人对守墓者的准天使开出了那一枪，就此变成了植物人，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自那之后，我就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你许多东西……”
  她用手轻抚著自己的胸口:
  “我是巡林者家族的继承人，也是格兰威尔帝国的女皇。”
  “对於我而言，赌上性命去攻略夜世界，不让黄昏灾祸降临在现世，殃及帝国的疆域……本就是身为巡林者，身为女皇，庇护万民的职责与荣耀。”
  “但是，当我和你一起去过迦南，看过那个你和小艾心中的家园之后，我却有了新的想法。”
  “拉斯特你並非是这个时代，乃至於这个世界的居民……属於你的故乡，早在两百多年前便已经被从西大陆上抹去了。”
  “即便夜世界真的攻略失败，远超以往所有黄昏灾祸，终结第七纪的大灾厄在现世降临，湮灭了此世的人类文明……”
  “可是，拉斯特你也还有小艾，有那座心象风景里，迦南小镇里的大家。”
  “所以，拉斯特你无需赌上性命，陪我一同赴死。”
  “至少在一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注视著眼前近在咫尺的拉斯特。
  良久之后，似乎是终於从拉斯特的眼中得到了答案一般。
  希尔緹娜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不过，现在看来——”
  “此前的我，果然，还是有些太过於软弱了吧。”
  “因为终末夜世界的危险与难度，所以下意识地將这次的攻略，当作了必然要有人为此牺牲的电车难题。”
  “以至於完全忽略了……从一开始起，便有凭大家的力量將夜世界彻底攻略，连一个人都不用为此牺牲的选项存在。”
  “说白了，会纠结於电车难题的人，只是因为缺少了站上铁轨，將整辆电车掀翻的觉悟与勇气而已。”
  她取过了拉斯特手中的酒杯，倒掉了其中的酒液，隨后稍稍侧过身子，为自己和拉斯特的杯盏中都重新盛上了新的红酒。
  “所以，我们再来一次吧。”
  希尔緹娜將杯中的酒液饮下，用坚定的视线注视著眼前的少年。
  “拉斯特。”
  “你愿意与我结婚……”
  “然后，与我一起，通关这个最终的，最后的夜世界吗？”
  回应希尔緹娜的，是拉斯特那平静的笑容。
  “这是我的荣幸。”
  他耸了耸肩，仰头將自己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