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游园记
作者:柳拾柳      更新:2025-07-15 03:37      字数:3275
  常顺也是好奇,依言几步便蹿了上去,坐到斜面的板子上。刚一坐上去,人便哧溜滑了下来。他忍不住“哎哟”惊叫一声。
  廖先生见状也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对祈瑱笑道:“原来这架子是这么用的!”
  他拈须颔首,很是为自己的发现自得。
  祈瑱也是不由面露笑意。
  那边常顺已是明白怎么回事,又重新爬了上去,从那板子上滑了下来。滑到地上便忍不住哈哈大笑。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看到那个螺旋形的板子,便又爬了上去,如法炮制。果然,亦是非常顺溜地滑了下来。
  常顺从沙坑中站起来,忍不住评论了下:“嘿,这个可比那个直板子刺激多了。”
  说罢,又重新爬上去滑下来,玩了两三回,这才恋恋不舍回到祈瑱身边。意犹未尽道:“你别说,这大木架子还怪有意思的!”
  又撺掇廖先生道:“廖先生要不要也去试试?“
  廖先生连连摇头:“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他反而戏谑祈瑱:“可惜侯爷如今身上有伤,不然侯爷倒也可一试。”
  祈瑱微笑不语。便是身子无恙,他素来持重,也不是放任自己如孩童一般玩闹的人。
  几人说笑一番,廖先生笑过之后却若有所思:“这木架子构思精巧,建起来只怕所费不赀。我观夫人与少爷,吃穿皆是寻常。日常用具也颇为俭朴,可是生活起居却异常舒适洁净,便是豪门大族也难有这样的方便。于穿上,但求俭朴,不慕浮华;于饮食,丰富却不奢靡。于起居上,却力求洁净舒适。于孩子学业玩乐上,又不惜重金。夫人不但在教养孩子上用足心思,胸中也是自有沟壑,并非常人可比啊。”
  祈瑱想到程嘉束平时对自己客气疏离,为了彦哥儿求学的事情,却三番两次笑脸奉迎,一时觉得廖先生所言不错,程氏教养孩子确实极为上心,可一时又觉得心情复杂。
  因在世人看来,教养儿子,本更该是父亲的职责才对。程氏如此劳心费力,固然是因为她为母贤良,有孟母之风,可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责?
  非但祈瑱想到此处,其余二人免不了同样有此想法。三个人一时间竟沉默无言。
  还是廖先生轻咳一声道:“我看前面地方还颇大,不如过去看看?侯爷可还能走一段?”
  祈瑱道:“无碍,去吧。”
  三个人继续信步前行,这才发现,沙坑边的地上埋了一个大木盆,盆沿与地面平齐。木盆上接了一根粗粗的由中间劈成两半的竹管。
  此时三个人已是对这园中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起了兴趣,也不必商量,直接就顺着竹管向前走去。
  那竹管子一根接着一根,接得极长,三人更是对其用途好奇起来。
  走不多时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水腥气,再走两三步,便看到一个约两亩大小的池塘。
  三个人皆是不约而同地继续沿着那竹竿走。走到池塘边才发现,这竹竿竟是连着一架小小的水车。因那水车极小,不过半人高,所以需得走近了才能看到。
  三个人都有点面色古怪。这回是廖先生走到水车跟前,摇动中间的手柄,转了几圈,那池塘里的水便被水车带着,从水车里流到竹管里。顺着竹管一直流出去。
  常顺看得目瞪口呆,道:“这,这是给孩子玩沙玩水用的吧……妈呀,这得费多大功夫啊!”
  廖先生却起身,看向前方,疑惑道:“前面那个,是什么?”
  他不是不认得前面那东西,只是不太敢确定而已。
  常顺好奇道:“是什么?走,看看去。今天真是开了眼了,这园子还真是有意思。”
  三个人又往池塘边走去。看到眼前景象,三个人齐齐站住了。
  这回便是祈瑱也是忍不住要抚额叹息了。他是再想不到程嘉束竟这么……这么能折腾的。
  只见那池塘边上,竟然像模像样地用木头建了个小小的码头。这且罢了,关键是码头边还真地泊了一艘小船。
  那小船长不过六七尺,船身宽宽胖胖的,船体刷了大红色油漆。虽然船漆都有些褪色,可颜色依旧亮眼,模样也憨憨的极是可爱。
  船上一前一后有两个座位,前面的位子还配了两个小小的船桨,船桨的板子也有些落漆,显然是当真用来划船,而不是摆着做样子的。
  最叫祈瑱无语的是,船尾竟还立了一根半人高的细杆,杆子顶上是面小小的红色旗子。那小旗上,赫然画着一个胖乎乎的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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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瞬间,三人皆是想到了彦哥儿屋里那两
  只穿衣裳的怪熊,心中都有种满腹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无力感。
  常顺先嘿嘿笑出声来:“这船还怪有意思的。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我这么大个人,就怕我一上去就把它压沉了。”言语之间,颇为不能上去一试而感觉遗憾。
  他扭头四周看看,见身边不远处也摆着个长椅,便扶着祈瑱过去坐下。自已打声招呼,便蹿出去摇那个小水车。
  池塘一侧还种了些荷花,此时只余些枯枝残叶了。一阵微风拂过水面,残荷随风轻摆,带起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祈瑱初进园子之时,兴致还颇高,神色一派轻松。只是越走便越是沉默。此时坐在湖边,神色已是平日里那副不辨喜怒的模样,不发一言。
  廖先生却也是不知在想些什么,同样没有说话。两人坐在长椅上,皆是默默无语。耳边只传来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一旁常顺摇动水车的哗哗水声。
  过了半晌,祈瑱忽的问廖先生:“先生这两日教彦哥儿读书,不知道那孩子功课如何?”
  廖先生思忖片刻才道:“少爷天资聪颖,一点即透。不过毕竟上课时日尚短,不敢妄下断言,还需再过段时间,才能给侯爷回复。”
  言语之间竟然很是慎重。
  这天底下人情世态,历来便是如此。人必得先自强自重,而后旁人才能敬你。
  就譬如廖先生。虽然程嘉束诚心求他教导彦哥儿,且双方都知道,也不过就是教十几天的功夫。程嘉束先是亲自下厨,后又带着石婶拜访廖先生,送了两匹上好的衣料并两壶好酒。可谓态度恭谨,束脩丰厚。
  可廖先生自己颇有家私,并不会把这点东西看在眼里。不过是看在祈瑱的面子才答应罢了。对于教导彦哥儿一事,本来并不太放在心上。
  他是侯爷的人,喜好自然跟着祈瑱走。祈瑱不把这个夫人当回事,他与常顺对程嘉束也就是面上客气。
  虽然也会感慨一下夫人的慈母爱子之心,但他半生坎坷,颇多曲折。又给祈瑱参赞机要,不知参与了多少阴私之事,早就练就了冷硬心肠。一个寻常妇人的爱子之心,又岂能打动他这等人半分。
  是的,彦哥也确实是聪明的。他第一天教授这孩子便能感觉到。他领悟力很强,学东西很快。教他写字的力度,起笔收笔技巧,几乎都是一点就透。可那又如何。聪明的孩子也多,最后能成材的又有多少?一个人再聪明,没有父亲庇护,家族扶持,又能有什么前程?
  但祈彦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他的母亲视他如珍宝,愿意为了孩子低声下气寻老师。也愿意费尽心思为了他做了这许多闻所未闻只是闲暇消遣的玩意儿。
  比如那水车,能花多少钱?不过是一二十两银子的花费罢了。
  在豪门大户里,十几两银子的小玩意根本不算什么,但难得的是这份心思。多少妇人,愿意给孩子锦衣华服,珠宝玉器,却不愿花心思,也没有这个能力,去给孩子打造这么些个玩意。
  一个聪明的孩子,有个胸有沟壑,眼界不凡的母亲,这个母亲还爱子如命。便是他不得父亲喜欢,将来如何谁又敢断言呢?
  廖先生此时对于祈彦的态度,已是不由自主地慎重了许多。
  祈瑱听了廖先生的话也只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此时心情之复杂更甚于廖先生。
  这与他之前所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程嘉束母子到了别院后,他几乎再没有想到过她母子二人。但是,常理来说,一个被夫家遗弃在这荒僻院子里的妇人该是什么样的,似乎不难猜到。
  该是终日自怨自怜,以泪洗面;也或者是怨天憎地,咬牙切齿度日。
  纵有一日得幸能再次见到夫君,也要么是伏低做小,曲意逢迎;或者视夫君如仇寇,怨愤以对。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其中一种,他也早就想好了,任由程氏如何作妖,无论是怨怼怒骂,还是谄媚求宠,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不会因她任何行为改变自己的态度。
  但是都没有。
  她待自己客气有礼,疏离冷淡,没有半份讨好的意思。
  她与孩子在这别院里,怡然自乐。自己将别院打造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没有一丝一毫要回京城的打算。
  祈瑱敢打赌,如果不是因为彦哥儿读书的事情要求到自己,程氏对自己笑脸都不会多一个。
  祈瑱不知道有多少妇人能像她这样,几可称得上荣辱不惊。至少,李珠芳在受了自己冷落之后,是惴惴惶惶,百般示好的。便是常顺,明里暗里不知道被李珠芳请托了多少次。
  祈瑱不觉得李珠芳落到程氏的境地,能这么坦然度日。可莫要说李珠芳,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被夫家遗弃,还能这样安然自在生活的?
  祈瑱只觉自己越细想,心底便越是不舒服。
  他不愿再想下去,亦不敢再想下去。
  看着还在一旁疯摇水车的常顺,祈瑱强迫自己止住思绪,叫道:“常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