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人
作者:
JCYoung 更新:2025-10-29 14:02 字数:3541
他和她都喝了不少,然后借着酒劲儿在整个石头大宅各个能想到的地方纵情,从餐厅到私人图书馆,又从书房到阁楼——骨瓷盘摔个粉碎,羊皮封面的拉丁文古籍散落一地。
他们在画室里她未完成的油画前放肆,画架打翻,钴蓝和赭石颜料溅得到处都是,甚至在古董三角钢琴上也荒唐了好几次。
那晚,平时总是只喜欢听她弹琴的克莱恩,坐在琴凳前,指节落下,德彪西《月光》的第一组音符便如薄雾般漫开来。
女孩依偎着他,闭着眼睛,琴声为她勾勒出莱茵河的月夜。波光粼粼,河畔树木摇曳,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这是战前的柏林,是他的故乡,也是她求学的地方。
男人低头,目光掠过女孩侧颜,琴声就在这时不知不觉沉了下去。云层聚拢,月光被遮蔽,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女孩心头不由得发紧。
而就在那黑暗就要吞噬一切时,旋律却奇迹般再度轻盈起来,一阵风拨开乌云,皎洁月光洒满大地,也为想象中的莱茵河披上一层银纱。
《月光》余韵将散未散,贝多芬的《皇帝》已如雷霆降临,琴声变得铿锵有力,时而如钢铁巨兽在行进时震动大地,时而如隆隆炮火染红天际。
到了乐章最高潮处,男人手指砸向琴键,力量狠戾又决绝,仿佛正与某个强大敌人,进行着一场孤注一掷的厮杀,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最后一个音符如炮弹般炸响,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女孩望着男人微微起伏的胸膛,默默将手放在尚有余温的琴键上,《G弦上的咏叹调》如小溪倾泻而出,纯净而安宁,这是他闲暇时爱听的曲子。
她弹奏了他最擅长的巴赫,很慢,带着东方式的克制,节奏仍不尽如人意,但她在安抚他,他也确实被她安抚了。
两个年轻人在琴凳上再次靠近,长久地接吻,之后就和往常一样擦枪走火,在这架有两百年历史的钢琴上,他进入了她。
他们不顾一切地交合,桃花心木琴身随之震颤,随着他的冲撞,她的后背压过象牙琴键,琴槌敲击琴弦,发出一连串不成调的和弦。
这架为欧也妮皇后演奏过《茶花女》、见证了无数沙龙雅集的老钢琴,就这么不和谐地轰鸣了整晚,似是对他们不分场合沉溺爱欲的谴责,又像是自己也沦为这场末日狂欢的共犯。
克莱恩像头绝望地标记着领地的狼,执意要在宅邸每个角落留下属于他的气息,就连阁楼的老旧留声机旁都不能幸免。
当然,他们也不全是在不分白天黑夜的宣淫,第二天,克莱恩就带女孩来到了巴黎十六区洛塔街的一家照相馆。
玻璃橱窗被明星肖像塞得满满当当,玛琳·黛德丽微扬着下颌,迦本指间烟雾绕出漫不经心的风情。
饶是拍摄过诸多名流巨星,照相馆店主在见到这对年轻组合时仍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男人是标准的日耳曼杰作,金发碧眼,一身党卫军上校军装,骷髅帽徽透着冷光;而他身旁,则是如名贵瓷器般精致的东方女人,乌发雪肤,温柔又娇小。
这组合乍看可称不上和谐,可店主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如毕加索画作里的色块碰撞,竟荒诞地彼此驯服。
和最近来这的很多德国军官一样,他们应当是男人在部队开拔前,过来和妻子拍合影的。
店主不太了解远东,自然也认不出女孩那身刚好可以用来遮盖脖颈红痕的旗袍。但听说德国的种族条例里,像他们这样的军官可不能和非雅利安血统的人结婚,或许这女人是日本人?
“长官再请再往左侧身一些,好对,左手放在夫人腰上….是的就这样…..夫人的下巴可以再抬高一点点….对…好。”
“夫人”这个称呼说出口的时候,店主不经意注意到,金发军官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夫人…
这个称呼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圈圈涟漪之下,却是涌动的暗流。他怎么会没想过?
就在结婚申请被驳回的那晚,书房的半瓶干邑,见证了一个容克又一个堪称离经叛道的念头。
那晚喝到第三杯时,一个一年多前在华沙军官俱乐部听到的传闻,竟清晰地撞进了脑海里——国防军第七装甲师那个冯施特劳赫少校,用手枪顶着当地神父的太阳穴,逼他为一个波兰女人证婚。
那一刻,隔着时空,他完全能理解那种疯狂。
“老神父吓得《圣经》都拿反了…波兰妞的婚纱还是用窗帘现改的。”当时同僚们带着戏谑传颂这轶事。
但酒精带来的灼热冲动退去后,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他知道那个轶事的后半段:施特劳赫的部队开拔后不到三周,风声就走漏了,那个波兰女人被送进了达豪集中营。
一场不被帝国承认的婚礼给不了她任何庇护,反会把她推到可能的“种族污染”指控之下,即便他在前线为帝国阵亡,她也连一分钱的抚恤金都拿不到。
他更无法想象让他的女人,在一支鲁格手枪的阴影下说出“我愿意。”
她理应在柏林威廉纪念教堂的管风琴乐中,身着最华丽的婚纱接受祝福,而不是在某个破败空荡小教堂里,戴着借来的头纱,完成一场仓促的、犯罪般的仪式。
咔擦——
镁光灯骤然占据整个空间,高大日耳曼军官揽着娇小黑发女孩的瞬间,就这样被强行定格。
“长官和夫人很登对。”
店主八字须抖动着,脸上堆着应对占领者的熟练的笑,然而,在按下快门的瞬间,二十年摄影师生涯练就的毒辣眼光,让他捕捉到了德国军官刹那的失神。
他不禁心底感概,这些德国佬,刚来的时候如何的不可一世,拍照时下颌扬得恨不得比镜头还高。如今,连这样身份的军官,眉宇间也开始恍惚了,这世道,怕真是得变咯。
心里转着大不敬的念头,吐出口的却依旧是漂亮话。
“夫人真是非常漂亮。”他由衷赞叹,热情而浪漫的法国人与含蓄严肃的日耳曼人不同,他们对美好事物从不吝惜直言赞美。
说着,店主奉上散着佛手柑香气的伯爵红茶,不由得又恭维了句。“某个角度,很像阿丽达·瓦丽。”他指的是那位风靡欧洲的意大利影星。
要不是男方身份过于特殊,气质也慑人,他还真想恳求他们把照片再洗一份,摆到橱窗里去。
留着八字须的店主却没发现,女孩在这左一声“夫人”又一声“夫人”里,悄悄红了小脸。
俞琬耳垂烫得厉害,刚想解释什么,男人却紧了紧她的手,率先接过话头:“我夫人是很漂亮,”他顿了顿,目光落回女孩红透的耳尖,“不过我觉得,她的美独一无二。”
“夫人”这两个字,被他用沉郁硬朗的普鲁士腔着重咬出来,像是特意要深深盖下个印戳一样。
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声“夫人”或许永远无法被写进任何官方文件里去。
俞琬抬起头,正撞进那双深邃得像要将她吸进去的蓝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半分戏谑。
他是认真的,不像是开玩笑。
那一刻,俞琬感觉全身血液都涌向了脸颊,心跳急起来,一股悸动从心口漫开,她下意识握住了男人的手。
还没缓过神来,金发男人已旁若无人地俯身逼近,大提琴般的嗓音又因那份亲昵而显得格外蛊惑些——
“冯克莱恩夫人。”这回,他用了最正式的家族称谓,目光牢牢锁着她,满意地看着那抹红晕从耳根一路蔓延到锁骨去。
女孩张了张小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啧,脸怎么红成这样,”男人偏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眯起眼打量她,“巴黎今天太热了?”
说着,戴黑皮手套的指节已蹭上她脸颊去,皮革的微凉与肌肤的灼热撞在一起,惹得她轻轻瑟缩了一下。
下一秒,一个抗议的小拳头就不轻不重砸在了他胸口,男人闷笑一声,顺势扣住她的手腕。
“我们下面去哪?”
来自彩虹蛋挞霹雳娇娃宝的长评,感动呜呜:
之前有想过每一卷的划分方式是HW的情感发展阶段或者历史的某段具体时刻,没想到又是以二人分离做中止。我能不能歪个楼,突然觉得今天最应景的bgm是谢安琪的《最后晚餐》,尤其是倒数第二段的两句“离别时人越念旧,渴望能停住沙漏;可惜世界急促变奏,什么都给这巨轮没收”,时代的巨轮下,有情人的分离变得那么稀松平常,也有无数对像他们一样的爱侣不得不分开,二人都是有家国情怀的血肉之躯,家国大义让他们不能因为分离而“矫情”,凡人血肉让他们永远无法将理智凌驾在情感之上。如果说巴黎和华沙的弹琴剧情是甜蜜恩赐的回响,那离别前的高脚杯中逐渐减少的酒液就是分别的倒计时沙漏,虽明知他们后边一定会有其他共进晚餐的机会,但也可以想象琬和赫尔曼用美酒麻痹神经的心情有多绝望,妄图借用酒精带来的虚幻对冲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两个人现在其实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吧(真的没有给德牧上校的厨艺开脱的意思),想到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彼此陪伴的每一餐,或许都不是很有胃口了。“新厦在这里筑起,旧的区新标记,窗内外耗费不费,却再也找不到我共你”不知道巴黎这座以浪漫着称的城市以后的岁月里还能不能拥有HW之间的新故事情节了,战争后留下疮痍的国家地区又被重建修补,有的人离开后再也不会造访此地,和平年代后,可还能根据新的高楼大厦回想起两人相爱的所有场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