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妄言惹情痴
作者:沧海不笑      更新:2025-10-30 05:42      字数:5813
  荣国府,荣庆堂。
  宝玉听闻贾琮率军出征,又搞这禄蠹体面,招惹他人夸讚奉承。
  心中当真说不出的悲忿噁心,恨不得早些离了污秽人间。
  正当他涌起满腹愁恨,当歌欲哭,直抒胸臆。
  丫鬟那一句姑娘们来了,顿时如聆妙音,消去心中业火。
  秋月圆脸昂扬,双目晶晶发亮,直往门口望去。
  只见迎春、黛玉、宝釵等姊妹,裙裳锦绣,釵簪宝光,俊俏繽纷,掀帘入堂,瞬间便觉满目生辉。
  今日他觉眾姊妹格外动人,突然间醍醐灌顶,一下明白姊妹们气色迥异的缘故。
  原本他因贾琮年少出征,禄蠹无耻,庸俗招摇,无半点清白清净风范,如今想来竟也不是坏事。
  这禄蠹物件出徵才好,省的在家污臭了眾姊妹,我岂不是正好多些亲近,再也无人可以膈应打扰。
  姊妹们长久不见贾琮,自有我在跟前走动相处,她们因此隔绝禄蠹污秽,才能见识我的清白好处。
  ……
  宝玉想清楚此中道路,原本因贾琮出征为將,生出的悲愤羞愧,顿时一扫而空。
  心中感动,满腹喜悦,上天果知我衔玉而生,卓绝不凡。
  终究还是怜惜眷爱,这般曲中求直,给我这等机缘。
  宝玉想到正月十五之后,自己要入国子监读书,虽是满心不愿意的,但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却转念想到,老爷正好旬假完结,早出晚归,上衙办差。
  再也不得便利考教,倒让自己得了解脱。
  虽去国子监很无奈,也不过是胡混应付,每日早些下学回府,没了贾琮杵在两府,倒得许多便利。
  笑道:“老太太,琮兄弟出征远行,两府少了他在家。
  姊妹们在东府也无趣,日常该多来陪伴老太太。
  我十五后去国子监上学,每日下学也来说话,姊妹们都聚一起,老太太岂不更热闹些。”
  贾母笑道:“那自然是最好,我就喜欢热热闹闹。
  二丫头你们每日都来,琮哥儿出门在外,你们窝著也无趣。”
  ……
  宝玉这话一说,迎春等姊妹都脸色不豫,探春更有些皱眉。
  往日她还顾念宝玉,因两人是同父兄妹,她也希望宝玉爭气,和姊妹能能和睦,不至於被人詬病。
  只是宝玉荒唐做派,几番惹是生非,言语顛倒自得,让她颇为失望。
  加之王夫人冷酷嘴脸,鞭笞虐待,毫无温情,她一颗心终归冷了。
  如今见宝玉言语做作,心中不由生出反感,二哥哥说这种话语,难道以为姊妹们是愚钝之辈。
  哪个还听不出他话里意思,不外乎他心里排挤三哥哥,巴不得他出门才好,他才好更便利亲近姊妹。
  二姐姐最疼爱自己兄弟,林姐姐对三哥哥更用心,她们还会听不出意思,还不知怎么膈应他。
  宝玉三月就要成亲,房里女人又有了身孕,他已是成年外男,还整日算计在姊妹中胡混,当真……
  他如真懂人情世故,有三哥哥几分才智,就该知这些话少说,免得招摇过甚,越描越黑。
  ……
  宝玉一番话透著自得热络,觉得自己如今也世故,说话愈发有了些章法。
  迎春听了却很不喜,琮弟都没出征,宝玉巴不得他快走,我的琮弟何至於此,这算个什么道理。
  微笑说道:“宝兄弟这话也不对,琮弟虽然马上要出征。
  我们姊妹日常作息,即便他不在家,还是寻常模样,每日早起和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兴致高便留饭。
  姊妹们读书、喝茶、下棋、女红,闺阁中也有各自乐趣。
  也不好一天到晚烦著老太太,扰了她老人家安乐养生。
  宝兄弟既入监读书,只怕过来走动,不得什么便利,还是学业要紧。”
  宝玉一听这话,顿时被泼了凉水,心中尚不甘心。
  说道:“二姐姐这话虽有道理,但是多少有些说岔了些。
  我也在族学读了多年书,但凡学堂授课,都是五日一休,每日虽都有功课,日落前也就下学。
  代儒老太爷有时读书,自让我们自修揣摩,虽然读书辛苦,但也不是紧巴著不给喘气。
  国子监即是朝廷学堂,自然更加因材施教,宽宥和睦之所。
  哪有二姐姐说的侷促,每日走动自然无妨。”
  ……
  宝釵见宝玉这等言语,其中意思实在齷齪。
  不过是趁著琮兄弟出征,便想多招惹家中姊妹,一个成亲爷们也不知羞。
  她想到母亲暗中叮嘱提醒,宝玉突然被迁出西府,是他在內院和外家女人做脏事。
  宝釵想到此事便觉噁心,琮兄弟好端端的府邸,都让宝玉给弄得生出瑕垢。
  她原本听了宝玉的话,要说几句反驳,但想到母亲的提醒,心中便觉噁心,不愿与宝玉言语往来。
  史湘云昨日知晓贾琮出征在即,正是满心牵掛不舍。
  昨晚一夜没睡安稳,人前不敢表露半分,免得自己要羞死。
  听宝玉话语自作聪明,竟敢暗中挤兑三哥哥,满心的不自在,顿时化作三丈火气,在腹中熊熊燃烧。
  但史湘云虽性子豪爽颯利,毕竟长於公侯豪门,从小所受教养薰陶,知道言语场合妥当。
  今日宝玉並没言语招惹她,她不好无端拿话呛死他,且老太太二太太等长辈在场,只能忍半口气。
  只是宝玉敢排挤三哥哥,湘云却不能就此放过他。
  也不知小姑娘这腔火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大概是那日被宝玉招惹出情思,豆蔻血气难以自制,竟对平时言笑无忌的贾琮,莫名生出一腔情意。
  如今在三哥哥跟前,话也说不响,看也不敢多看,即便最要好的邢岫烟,她也不敢透露半句。
  因人家是三哥哥小媳妇,自己和她说心事,竟看上她的相公,岂不太过滑稽,还要不要做人。
  且贾琮对她依然如故,与其他姊妹一视同仁,竟无半分情意,更让湘云暗中委屈恼火。
  小姑娘情竇初开,或许下意识中,对始作俑者宝玉,更生怨懟厌恶,一腔火气自然对他作践发泄。
  ……
  只是小姑娘倒没失了分寸,脸带微笑说道:“哪里是二姐姐说岔了,是二哥哥说岔了才是。
  二哥哥以往都在贾家族学,族里太爷知道二哥哥尊贵,自然对你和顏悦色,多半不敢太严厉。
  所以族学怎能跟堂堂国子监相比,这两个地方读书治学,可是天差地別的。”
  探春一听这话,想到那日湘云和宝玉吵架,便知她又要拿话排遣宝玉。
  她心中有些奇怪,云妹妹最近火气挺大,而且遇上宝玉就要猛懟,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湘云继续说道:“我家里兄长,也得了荫监名额,眼下在国子监读书,所以我最清楚里头究竟。
  国子监每日辰时过半就开课,对初入生员教习四书五经,每月初一和十五休沐,其他时间都要上课。
  生员不得无故离堂,如有特殊应由,须向祭酒稟告,写明文书假条,方可离堂,否则要监规惩处。
  每日课时教諭博士对生员会讲、復讲、背书、轮课,下发每日作习课业,以便復日巡检。
  每月会设一场笔试,试经、书义各一道,詔、誥、表、策论、判、內科各两道。
  每次月考之后,按考绩排名,月初公示监里,褒优促劣,督促勤苦。
  除了日常四书五经教习,每日需写字两百,需博士点评指正,因以后科举下场,书法乃第一要务。
  其他还有许多稀奇古怪规矩,总之是十分繁琐的。
  而且当日上课分早晚,学课不过关,还要留堂加课。
  我家里兄长上国子监,可是被折腾的不轻,课业学的不得意,监里还晓喻家门。
  我那两位兄长,读书远不如三哥哥,经常被二叔三叔揍得鼻青脸肿。
  大哥还算好些,三哥便更惨些,因三叔是个武將,揍儿子不仅样多,而且爱下死手。
  这么多年三哥没被打死,现在还都好好的,我都觉得好生奇怪……”
  ……
  宝釵知湘云才情出眾,姊妹中也算拔尖,强闻博记,更不在话下。
  这一番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越说越促狭,越说越来劲,明显有些不怀好意。
  她再偷瞧宝玉神色,圆脸已一片煞白,眼神中都是惊恐,她嘴角忍不住牵动,只是强忍住不笑出声。
  却听湘云声音清亮,悦耳动听,黄鶯似叫不停。
  继续说道:“国子监课业如此正经,二哥哥还能每日下课,都来西府走动孝顺,想著和姊妹们说话。
  这等游刃有余,必定要课业极佳的,想来三哥哥也不过如此。
  二哥哥有这等篤定心志,想来明年蟾宫折桂,也是不在话下的,也算是好事一桩。”
  湘云笑问黛玉:“林姐姐,我兄长在监中读书,曾听博士训诫。
  当年林姑父入监,课业精湛,才名卓著。
  林姐姐家学渊源,该知我所知所闻,可都是確实的?”
  黛玉本不想落井下石,只是湘云向她问起,她自要如实回答,况且宝玉心思埋汰,她心里也极膈应。
  说道:“父亲当年的確入监读书,不过他没福分荫监入学,是自己考学入监。
  我年幼之时,父亲说起监里就学往事,里头的课业规矩,確如同云妹妹所言,一般无二。”
  一旁探春听得口呆,以前怎么没有察觉,云妹妹嘴巴如此狠辣,每一句都戳宝玉心窝。
  她是真不怕事大的,要是惹出宝玉疯病,那可如何收场……
  …………
  宝玉听了湘云这一番话,又得了黛玉从旁印证,自然是深信不疑。
  一时之间,嚇得脸色惨白,两眼发直,双股颤颤,心如死灰,恨不得立刻死去。
  原本让他去国子监读书,他本就十分不愿,哪种禄蠹云集之地,自己怎能过去廝混,还要不要这一身清白。
  但父亲贾政对此事极度热衷,甚至在入监之前,为了让他学业有成,日日逼著他读书考较。
  宝玉自搬回东路院之后,已被父亲折腾得欲仙欲死,原本想著熬到入监,父亲便能鞭长莫及。
  自己也好继续喘息廝混,没想史湘云一番话,他才瞬间醒悟过来,比起父亲的严厉,国子监更加凶残……
  不说宝玉听得慌了手脚,连王夫人听湘云之言,也有些心惊胆战,顾不得湘云话里促狭古怪。
  她即便不相信史湘云的话,但是黛玉的话她却是信的。
  即便她素来不喜黛玉,但是堂堂探之女,又是读得满腹诗文,王夫人相信黛玉不会胡说。
  连忙说道:“老太太,以往只知国子监朝廷学堂,是一等的读书去处,实在不知里头这等苛刻。
  宝玉自小身子就弱,让他读书自是正理,但要这等日夜煎熬,他哪里能承受得住。
  当初珠儿也在监中读书,每日都是日落既回,没见他在监中何等辛苦,后来是他自己用功过度……”
  王夫人说到这里,便马上住口不说,但话中意思不言而喻,对宝玉入监读书,有些打退堂鼓。
  探春听了这话,有些皱眉,太太可是有些糊涂,先珠大哥天资聪颖,读书天份颇佳。
  国子监虽课业繁复,他自然能游刃有余,每日都日落回府,那是半点不奇怪。
  这是会读书和不会读书之別,他自己不觉得苦楚,自然不会回家多说,老爷太太也习以为常。
  听说先珠大哥是自己太用功,后来才会有早夭之祸。
  或许他读书天姿虽好,到底还不如三哥哥,想要科举再进一步,自然要拼命用功,才会落得这等惨澹……
  ……
  贾母听了史湘云之言,又见王夫人心有余悸,自然也有些担心。
  问道:“二丫头,琮哥儿送宝玉入国子监读书,他是否知道国子监课业辛苦,日常有无和你们说起?”
  迎春见王夫人宝玉这等嘴脸,担心自己兄弟一片好心,引堂弟入国子监读书。
  可不要好心却没好报,反要被惹上什么话头,当真要膈应死人了。
  说道:“老太太,琮弟是在青山书院读书,从来没进过国子监,自然不知里头课业如何。
  他也从没和我提过此事,但当年他在青山书院读书,倒常和我提起书院之事。
  书院课业之繁杂,相比云妹妹所说,与国子监相差无几,只怕还有严苛三分。”
  湘云性子虽不像迎春內敛,却也是极聪慧的女儿家,听了贾母和迎春对话,瞬间品味出其中意思。
  虽贾琮让她心烦意乱,牵肠掛肚,还觉得三哥哥不知趣,想对他好些,他都不开窍,实在呆雁一只。
  但意识到贾琮会惹话头,她却马上想给他找补。
  说道:“二姐姐说的没错的,青山书院虽不是官办学堂,但歷来文教之盛,天下难找出第二家。
  青山书院每次乡试春闈上榜,可是比国子监都要多的,书院课业自然比国子监还繁重。
  三哥哥自己读书刻苦,自然早就见怪不怪,如果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即便他知国子监课业繁琐,也会觉得理所应当之事,哪里还会特意去絮叨。”
  ……
  贾母一听这话,也就得十分有道理,但是国子监课业苛刻,却必定是没错的。
  想到自己最宠爱的孙子,竟要吃这样的苦头,心中不免也有些踌躇。
  迎春说道:“老太太,国子监课业繁杂,正因是正经读书地方,才会这般情形规矩。
  读书举业之事,本就是极艰难的。
  我虽在闺阁之中,並没多少见识,但琮弟这等天姿卓绝,只怕这辈子难见第二个……”
  迎春说到此处,言语之中难掩骄傲,但在场之人都不以为意,都觉得理所当然。
  即便王夫人暗恨贾琮,对此也不敢丝毫怀疑。
  十五岁的榜眼进士,正五品翰林学士,大周朝立国近九十年,破天荒的第一位,以后多半也不会再有。
  ……
  迎春继续说道:“即便琮弟这等天姿,想要科举金榜题名,也要一味刻苦书经,这些年他那日不是点灯熬油。
  我们姊妹在他身边,也都是亲眼所见,连他都不敢半点鬆懈,可见读书举业之事,本就是极其艰难。
  老太太虽痛惜宝兄弟,但想要他能学有所成,给二房顶门立户,想要从举业发跡,读书辛苦是躲不过的。
  不如乘宝兄弟年轻,正在血气方刚之时,让他扎实辛苦几年,只要得了进学善果,可是一辈子的凭仗。
  琮弟引宝玉入国子监读书,也因和二老爷的情分,心中也是这等心愿,一心想著兄弟有出息。
  倒不是明知读书辛苦,还让宝玉吃这等苦楚。”
  迎春虽性子收敛,性子却是縝密细腻,深知王夫人对弟弟芥蒂极深。
  不管自己琮弟做什么事,她都能挑出错处,歪派出可笑由头,只有把话柄说到前头,才能堵住她的嘴。
  ……
  贾母虽然上了年纪,却是老於世故之人,自然听出孙女儿心中所想。
  笑道:“你这丫头也是瞎琢磨,读书举业艰难辛苦,我不是从琮哥儿这里,才真正见识到的。
  以前东府的敬哥儿,还有你们先珠大哥,当年不都是这样过来。
  琮哥儿送宝玉入国子监读书,那也是兄弟相待的真心,谁还怪他让宝玉读书吃苦。
  你这丫头真胡思乱想,也是太过多心,对兄弟太护短些,琮哥儿有你这姐姐,他倒是个有福的。
  不过宝玉不比琮哥儿,从小经得住摔打,还练了一身武艺,能够上阵杀敌的主,自然经得主打熬。
  宝玉从小身子就弱,那能禁得住折腾,他和珠儿是同胞兄弟,身子根底多半同类,我是真的担心。”
  史湘云看了一眼宝玉,心中一阵古怪,老太太怎么老说宝玉体弱。
  你看他长得多壮实,衣服都鼓囊囊的,看著就是一身膘,要不是平日能吃能睡,也养不出这等福相。
  难道这样也算体弱,天下还有什么人体壮。
  老太太可真是眼,三哥哥要站宝玉身边,愈发就精痩高挑,可没宝玉的富態。
  不过话又要说回来,三哥哥这样的更好,看著就是得劲儿……
  ……
  宝玉本来见太太开口,老太太说不得心疼自己,或能免了国子监之祸。
  没想二姐姐禄蠹已深,即便国子监这般刻薄,她竟也说的头头是道,倒像是理所应当,简直荒谬至极。
  难道贾琮这般虚偽作孽,沽名钓誉,沉迷功名,世上人人都要学他,自甘墮落而不知。
  自己这一腔清白胸怀,就这般被生生毁掉,自己怎也不允许的……
  他此刻心中恐慌,忍不住悲呼道:“老太太,我並不是不想去读书,实在是国子监这等苛刻,太过不通情理。
  但凡入监之人,这等皓首穷经,悖逆人伦常理,我只要去了那所在,每日苦熬不得自拔,这还尚且不说。
  即便来看看老太太,稍许尽些慈恩,也是绝不得空閒的,如此长年累月,岂不是大违孝道。
  读书本就是为明理,因读书悖逆孝道,岂不是捨本逐末,冒天下之大不韙……”
  宝玉神態悲愤,侃侃而谈,颇有几分气势,甚至乍然听去,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只是,迎春、黛玉、宝釵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史湘云因为震惊,也张开小嘴忘了合拢。
  她们都各自心中悚然,宝玉竟能讲出这等言语,他到底是怎么琢磨出来。
  探春脑子一阵晕眩,湘云妹妹果然厉害,二哥哥还真的犯病了,这该如何是好。
  三哥哥不在家,老爷又在东路院,宝玉要是闹將起来,哪个能够製得住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