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瀑布与深潭
  海南的热带雨林与陈曦想象中完全不同。
  踏入林区的第一步，潮湿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参天古木的枝叶在上空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绿色穹顶，只偶尔漏下几缕金色的阳光，在地面的落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跟紧我，别走丢了。”李静怡回头对陈曦笑了笑，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时不时拨开挡路的藤蔓：“这是条小路，一般人不知道。”
  陈曦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润，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海绵上。
  四周的植被茂密得令人窒息，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肆意生长，有些藤蔓粗如手臂，蜿蜒盘绕在树干上，像是某种沉睡的巨蛇。
  “小心脚下——”李静怡突然转身，伸手扶住差点被树根绊倒的陈曦。
  她的手掌温润柔软，但却十分有力，一下子就拉住了陈曦。
  “谢谢。”陈曦有些尴尬地站稳，感觉耳根微微发热。
  李静怡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窘迫，指着前方一棵树干上附生的奇特植物：“看，那是兰螳螂的拟态，它们会伪装成朵的样子等待猎物。”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
  陈曦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果然在树干上发现了一朵粉白色的“朵”，仔细辨认才能看出那是一只昆虫的伪装。
  “你对这里很熟悉。”陈曦说。
  “算是职业病吧。”李静怡用木棍轻轻拨开一丛蕨类植物，露出后面隐藏的小径：“心理治疗不只是坐在诊室里谈话。
  自然环境对人的心理有奇妙的治愈作用，尤其是对——”
  她突然顿住，回头看了陈曦一眼：“尤其是对压力大的人。”
  陈曦知道她原本想说的是“对像你这样从战场回来的人”，但体贴地改了口。
  他感激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就像她昨天在海边画的那个会被潮水带走的笑脸。
  两人继续向雨林深处前进。
  随着海拔升高，植被逐渐变化，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陈曦说不出的甜香。
  李静怡告诉他那是某种野生兰的香气，只在清晨和黄昏时分最为浓郁。
  “到了！”李静怡突然加快脚步，拨开最后一片棕榈叶。
  眼前的景象让陈曦呼吸一滞——一处隐蔽的小型瀑布从岩壁上倾泻而下，落入下方清澈见底的水潭。
  瀑布不高，水声却清脆悦耳，像是大自然精心谱写的乐章。
  水潭周围散落着光滑的岩石，上面覆盖着翠绿的苔藓，在透过树冠的阳光下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
  “漂亮吧？”李静怡得意地笑着，已经脱下运动鞋，赤脚踩在潭边的岩石上：“我敢打赌全海南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超过十个。”
  陈曦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
  确实很美，美得不像真实存在。
  李静怡蹲在水潭边，用手舀起一捧水洒在脸上，发出满足的叹息：“完美！”
  陈曦学着她的样子蹲下，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一股清凉从指尖直达心底。
  他捧起水洗了把脸，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被这清澈的水流带走了。
  “你知道吗？”李静怡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把脚浸入水中：“水声有特殊的疗愈效果。不同频率的流水声能刺激大脑产生α波，帮助人放松。”
  陈曦看着她晃动的脚丫在水面划出涟漪，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享受过某个时刻了。
  无论是在3k时代，还是在40k时代，他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下心来放松过了。
  “我猜你在想很沉重的事情。”李静怡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目光清澈而专注：“你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就像昨天在海边时那样。”
  陈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果然摸到一道深深的褶皱。
  他试图舒展眉头，却发现肌肉已经形成了习惯性的紧张。
  “别老是皱着眉头，你要学会放松，老是皱着眉头的话，人可是会老的很快的。”李静怡向陈曦劝说着，随即又看向了眼前的瀑布：“生活这么美好，为什么要总是去想烦心的事呢？”
  陈曦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飞溅的瀑布水上。
  “我见过太多死亡。”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淹没：“多到超乎你的想象。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因为我的决定。可我必须让他们去死——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李静怡没有立即回应，她静静地听着，脚尖在水面划出浅浅的涟漪。
  “这些记忆就像烙印！”陈曦的声音愈发低沉，却仍保持着克制：“时刻提醒我，每个决定都系着无数条性命！我恨不得杀光所有敌人——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可我又不能沉溺于杀戮，否则……会害死更多无辜的人。”
  一片树叶旋转着飘落，在水面打了个转，缓缓沉入深潭。
  陈曦望着那片消失的树叶，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所以我才需要你的治疗，帮我保持清醒，不在杀戮中迷失。
  虽然不能向你解释其中的具体缘由……但和你在一起时，我能获得片刻安宁。”
  李静怡凝视着那片树叶沉没的轨迹，水面的波纹渐渐平复，却在她眼底荡开更深的思绪。
  她的指尖轻轻掠过水面，带起几滴晶莹的水珠。
  “知道吗？”她的声音像拂过潭面的微风：“这潭水看着清澈见底，实际却有五六米深。”
  她指向水面下隐约可见的暗影：“从水面望去，永远猜不到底下藏着什么——可能是沉睡百年的沉木，可能是穿梭的鱼群，也可能……只是深不见底的虚无。”
  一阵山风掠过，带着水雾拂过两人的面庞。
  李静怡转过身，阳光透过她耳畔的发丝，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影。
  她直视着陈曦的眼睛，那目光既不躲闪也不咄咄逼人。
  “记忆就像这潭水。”她抬起手，一片阳光在她的掌心跃动：“表面的涟漪，可能是蜻蜓点水般的琐事，也可能是暴风雨后的余波——但都未必能反映深处的暗流。”
  她的手指向陈曦脚下，“你看，连你的倒影都在水里扭曲变形。”
  几只水黾从他们之间的水面滑过，划出交错的银线。
  李静怡忽然向前倾身，这个动作让陈曦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伸手接住一束穿透树冠的阳光，金色的光斑在她指间流转：“重要的是，此刻你站在光里。”
  她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胸口。
  “你能感受到心跳，呼吸着带着松香的空气……”李静怡声音渐渐轻柔：“而不是在黑暗的水底，看着头顶遥不可及的光亮。”
  潭水突然泛起不寻常的波动，一尾鱼儿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芒，又“扑通”一声扎回深水。
  这个突如其来的跃动，让两人之间的沉默突然有了温度。
  陈曦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李静怡的话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安慰，却莫名让他感到一丝释然。
  或许她说得对，与其纠结于那些无法改变的记忆，不如关注当下还能感受到的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