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商贾‘形’‘势’ 兴文教
作者:抽象派作者      更新:2025-09-25 16:03      字数:4883
  第822章 商贾‘形’‘势’ 兴文教
  礼部衙门相比于六部其他衙门,多了几分安静祥和。
  走在其中的吏员,大多步伐缓慢,
  有一股熟能生巧的淡然,嘴角都挂着淡淡笑容。
  陆云逸跟随李原名从外堂走到了内堂,再走进了衙房。
  一路行来,大多安静无比。
  就连吏员手拿文书相互交谈,都努力压制着声音,处处彰显着礼数。
  陆云逸十分感慨,这与工部衙门动辄大吵大闹截然不同,
  不愧是第一尊贵的衙门,自有一分威严。
  来到衙房,李原名坐回了长桌后,示意陆云逸也坐下,
  陆云逸扫视一圈,打量着衙房,
  目之所及都是书,各式各样的书摆放在各个角落,一摞一摞的,让衙房内充斥着书香气息。
  屋中就连一个多余的瓶都没有,
  唯一的装饰.可能就只有角落中放置冰块的铜炉。
  坐下后,陆云逸有些感慨:
  “李大人朴素至极,本官佩服。”
  “书中虽然没有黄金屋,但却有真本领。
  作为礼部堂官,若是在学识上被人压一头,岂不丢人?”
  李原名毫不见外,从长桌一旁拿出两个竹壶,递给了陆云逸一个。
  陆云逸见状,面露诧异:
  “李大人也爱喝可乐?”
  李原名笑呵呵回答:
  “偶尔喝,有时候老夫碰上了难题,就会喝一些,以清神醒脑。
  商行新出的冰红茶也喝,
  不过据老夫看,那就是红茶加了,
  同样的价格,这可乐还是真材实料一些。”
  “李大人说的是,可乐中不仅有霜,还有一些滋补的中药,
  不过因为气味古怪,许多人喝不惯。”
  “呵呵,商行这次分红,可是让老夫掉了不少头发,
  可乐也买了许多,若今日陆大人能给老夫解惑,也就不用喝了。”
  “哈哈哈,李大人还是要多多支持商行的生意才对,
  想要知道商贾之妙,还是要近距离接触。”
  李原名凝重地点了点头:
  “陆大人这一点说得没错,纸上谈兵终究是空谈妄想。
  本官从应天商行中拿来了建立时的发展方向与方略,看过之后惊为天人。
  即便本官不喜欢商贾,但也不得不承认,
  若是按照陆大人的方略走下去,应天商行会愈发壮大,
  朝堂对于应天商行依赖也会越来越大,
  一直到应天商行变成如六部衙门一般,不可或缺。”
  说话间,李原名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使得衙房内气氛压抑。
  陆云逸有些诧异,但并不意外,
  眼前这位礼部尚书除了皇室秘闻看不了,其他文书皆可看,
  沉吟片刻,陆云逸在心中组织思绪,过了许久才沉声开口:
  “李大人,您执掌天下礼仪,深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敢问大人,这‘仓廪实’、‘衣食足’,
  靠的是地里刨食的农夫,还是炉火通明的匠户,
  亦或是.互通有无、聚散财货的商贾?”
  李原名捋须微笑,轻声道:“三者皆有。”
  “可有排序?”
  “农、工、商,三者缺一不可。”
  陆云逸点了点头,正色道:
  “既然有位置,那便已经说明足够重要。
  本官以为,商贾一事,其根本在于‘流通’与‘价值’。
  这并非亘古未有的新事,但其‘势’与‘形’,于今为烈,实乃时势所趋。”
  李原名沉思许久,叹息一声:
  “商贾乃国运所系,非抑所能止。”
  “大人,本官是行军打仗的将领,四处征战,
  一场大战,耗费何止百万?
  粮草、军械、赏银,无一不需真金白银。
  农夫种粮,匠人造械,而商贾则负责转运四方、聚散财货。
  粮秣或霉于南,军械或滞于北,白银或藏于窖,何以成军国之用?
  昔有管子通轻重之权,富齐强兵,
  今应天商行分红之厚,令人咋舌,正源于其汇通南北、货殖天下之能,
  此非商贾贪利,实乃其‘流通’之功。
  商行之钱财,大多为京畿村庄所挖,
  商行没出现之前,这些财富依旧在,
  但只是死物,而不是活财。
  商行正是聚小利成巨富,于国于民,皆为‘价值’之增。”
  “有理。”李原名脸色凝重,示意他继续。
  陆云逸继续道:
  “礼部执掌天下礼仪正统,
  其‘正统’之意,亦当如流水,因势而导。
  周公制礼作乐,亦非凭空而来,乃是对当时社会秩序的总结与规范、约束。
  今商贾之势在秦已成,
  其力可富国,亦可乱邦,如吕不韦者可乱天下。
  所以,本官以为,
  与其视其为洪水猛兽,拒之门外,使其潜行于暗,滋生弊端。
  不若将其纳入‘正统’之序,
  以礼法规范之,以税赋约束之,以教化引导之。
  使其‘利’合于‘义’,其‘富’服务于‘公’。
  如此,商贾之力可为国家所用,
  商贾之富可增国库之实,商贾之行亦可合于礼仪法度。
  此非正统之损,实乃正统之‘新’与‘旧’也,
  这是商贾之势,不可挡也。”
  李原名有些诧异地看着陆云逸,对于他的一番言谈举止十分意外。
  “想不到陆大人为战阵名将,也做得一手好文章,此言若为科举所现,可高中。”
  陆云逸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本官写得一手好字,怕是连童生都考不中。”
  “哈哈哈哈。”
  李原名大笑起来,整个人充满豪放,与如今的礼部衙门格格不入。
  “陆大人继续指教,形何解?”
  陆云逸抿了抿嘴,沉声道:
  “李大人,如今冶铁之术精进,织造之艺日新,江南桑田阡陌,工坊鳞次栉比。
  所产之物,远超一地所需。
  若无商贾行销天下,则工闭于室,农困于田,
  商贾使物尽其用,民得其利。
  此乃‘需求’与‘供给’相生相长之势,非人力所能强行遏制。
  应天商行之盛,不过是顺应了这工巧日进、物产丰盈之大势罢了。
  而商贾地位日高,下官以为,此非刻意拔高,
  实乃其‘价值’显现后,自然所得之‘名’。
  昔日商贾或被视为末业,
  因其或囤积居奇,盘剥小民,官商勾结,无利不起早。
  然而今日的应天商行,
  乃是以朝廷各部衙门为主导的新兴商行。
  其行事有章法,其贡献可计量,其能调集巨资,行官府力所不及之事。
  就如这连通各地村庄,给各村修路,
  朝廷并非不能办,但要考虑公允,
  给这个修了就必须给那个修,远不如应天商行灵活。
  如此,其‘能’既显,‘利’既公,
  世人慕之,官议及之,乃常情也。
  此非礼崩乐坏,而是对新兴事物‘效率’与‘贡献’的认可,也是其‘形’。”
  李原名皱紧眉头,仔细思虑着其中漏洞,却发现所言所说大多都是公允之言。
  陆云逸顿了顿,最后总结道:
  “李大人,本官浅见,商贾地位日高,乃时势所造,
  是工巧进步、物产丰盈、需求扩张之必然。
  此‘势’不可逆,然其‘形’可塑。
  礼部之责,非扼杀其‘势’,而在规范其‘形’。
  只要商贾蕴含的巨大能量能为国所用,合乎礼仪法度,
  使其‘流通’之功服务于国朝,
  ‘价值’之增惠泽于民生,‘名位’之显伴随着‘责任’之担。
  唯有如此,方能在变局之中,护我大明‘正统’之根基,
  使其历久弥新,而非抱残守缺,反受其乱。”
  李原名脸上慈祥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事的深沉。
  他缓缓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才放下杯子,
  目光如古井般投向陆云逸:
  “陆大人高论,鞭辟入里,将流通、价值、势、形剖析得透彻。
  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亦知商贾通有无、增财货之功,于国于民,不可或缺。
  然而.”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
  “所论者,是理,势,更是法。
  可这朝堂之上,这人心之中,
  最难测,也最难防的,却是一个‘情’字,
  更确切地说,是‘人性’二字。
  使其利合于义,使其富服务于公,此乃圣人之境,何其难也!
  人性本私,趋利避害乃天性。
  商贾逐利,天经地义。
  官员亦是人,俸禄几何?
  眼见商贾巨富,挥金如土,出入华堂,广结善缘,
  焉能不生艳羡?焉能不生亲近之心?
  法度再好,终是死物,执法者,却是活人。
  而如今朝堂之上更是遍布人情,假以时日,官商一体必然滋生。
  事实上.应天商行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出去很远。
  陛下或许看到了其中弊端,
  这才成立了一个凌驾于商行之上的市易司。
  但,不掌握具体的钱财流动,市易司能管应天商行,但也管不到哪去。
  就如此次分红,韩宜可想要从商行拿些钱而未果,商行推脱说明年,
  可今年的钱是诸多朝廷大员、衙门的钱,
  明年就不是了吗?市易司能拿得走?”
  对此,陆云逸不做回答,只是轻轻笑了笑:
  “李大人,归根结底还是落到钱财,
  至于市易司能不能拿到钱,就看他的本事了。
  至于商贾之后会如何,本官是行军打仗的将领,还没有考虑那么深,
  这些问题本官相信后人的智慧。”
  听闻此言,李原名一愣,
  没有想到陆云逸居然浅尝辄止,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
  不过这倒是让他生出几分警惕,后续会如何发展李原名不相信陆云逸会没想过,
  但以他如此年轻的年纪,
  能够忍住不出这个风头,已经是极为了得!
  李原名敲了敲桌子,笑道:
  “既然陆大人不愿深谈,那本官就与你说一说今日朝堂之事。”
  “洗耳恭听。”
  “今日朝堂之上看似混乱,实则各方势力各有目的。
  计煜辰最近在工部一直被秦逵压制,
  此次河南治水,若顺利完成,
  秦逵必然声望大增,他在工部更无出头之日。
  所以,他才想出这等办法,
  弹劾周王,阻挠治水,
  妄图借此保住自己的官职,至少拖一拖时间。”
  陆云逸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那杨大人呢?他为何也掺和进来?”
  李原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杨靖此人,时年三十一,
  自从高中后一直在户部做事,心思缜密。
  但今年陛下与一些读书人形成了默契,让赵勉调任户部尚书,
  杨靖根基浅薄,无力抵挡,
  只能去坐那末位的刑部尚书,权势大减。
  今日他出言行此事,
  一方面是对陛下表示自己的不满,
  另一方面则是拿俞启纶一事树立威信,
  若真能查出周王与宋国公密会之事,对他刑部而言,是大功一件,
  即便最后查无实据,他也并无大过。”
  陆云逸微微颔首,继续发问:
  “那袁泰袁大人呢?接周王回京是太子殿下谏言,
  他如此做,岂不是自己人拆自己人的台?”
  李原名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考虑了许久后,沉声道:
  “袁泰此人,刚正不阿,
  但也极为护主,与詹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
  宋国公是开国六公,也是仅剩的一人,
  在军中势头无可比拟,
  周王是藩王,又是翁婿,
  二者接近就算是没有谋反之心,詹徽等人也要当他们有谋反之心。
  就算是太子殿下不介意,他们这些等着人也不能手软。
  今日出列,是为了表明太子一方朝臣的态度,不代表太子的态度。”
  说到这,李原名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陆云逸一眼:
  “按理说,你也不应该手软,要落井下石。”
  陆云逸一愣,旋即无奈地笑了起来,
  是啊他也是太子宾客,也是太子属官。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事,
  近些日子开国公常升一直在谋求将身处龙洲的郑国公常茂接回京城。
  常茂同为开国六公之一,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又与宋国公是翁婿。
  一旦常茂回到京城,宋国公就彻底变成了太子一党.
  想到这,陆云逸眼中精光一闪,拱了拱手:
  “多谢李大人解惑,但本官还有一个疑惑,希望李大人慷慨。”
  李原名温和的笑容挂在嘴边,声音醇厚:
  “陆大人但说无妨。”
  “郑国公能回京否?”
  “不能。”
  李原名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笑容愈发扩大,声音徐徐:
  “陆大人既然如此直接,那老夫也不卖关子了。
  郑国公回京是一个大麻烦,
  虽然他现在没有爵位,但对于他这个层次的人来说,
  有没有爵位对其军中地位没有任何影响,
  原本京中的局势已经够乱了,朝廷不会自找麻烦。”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太子也不会。”
  陆云逸面露恍然,听明白了李原名话中深意,陛下可能会。
  旁人忌惮军中掌兵大将,但陛下可不忌惮。
  “多谢李大人解惑,今日一番交谈,本官受益匪浅。”
  陆云逸面露敬重,对于这位年老尚书很是敬重。
  李原名笑着摆了摆手:
  “陆大人,是老夫受益匪浅才对,
  这才几年的工夫,京畿便已经日新月异,
  陆大人在北方边镇也搞得有声有色。
  但老夫还想劝解陆大人一句,对于边镇外族要少杀戮,多以文华感化之。
  老夫最近正在安排陕甘凉地方的文教之事,
  会有不少读书人前往,教化北征带回来的诸多草原人。
  不知,陆大人所属大宁?需要否?
  若是需要.本官可以写一封奏疏禀明陛下。”
  陆云逸一愣,有些愕然地看着李原名,
  他第一反应是有什么利益交换。
  不过当看到李原名那醇厚的眼神时,
  陆云逸便收起了这个想法,这位礼部尚书应当是真的准备在边镇推行文教。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李大人,大宁城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在推进孩童读书一事,
  最近已经有了一些成效,负责之人就是杨士奇与解缙。
  若是礼部能再安排一些人前去,
  应对那些来投的草原人、女真人就要从容许多。”
  “是他们啊,杨士奇老夫有所耳闻,解缙更是熟络,他们在大宁可好?”
  “甚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他们二人刚去时还有一些读书人的焦躁,
  但在本官离开大宁时,已经成熟了许多。”
  “好啊,肯去边疆的读书人不多,待老夫禀明圣上,再给大宁安排。”
  陆云逸笑着站起身,躬身一拜:
  “多谢李大人,大宁文教兴盛之日,就是边疆稳固之时,
  若是李大人有什么吩咐,还请不要吝啬。”
  李原名笑着摆了摆手:
  “文武有别,老夫作为文官魁首,今日与陆大人单独见面已经是破例,
  万万不可有什么接触,
  否则就算你我清清白白,旁人也会多想。”
  陆云逸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本官告辞。”
  “去吧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