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空灵的声音似乎越过了正在休养生息的黑墙。
  “【若我超脱自然，便将绝不再用】；”
  “【任何自然物化作身躯之外形…】；”
  “【而只求古希腊金匠人用鎏金和镀金重铸的绝美造型，已使昏昏欲睡的帝王清醒】；”
  那是？
  V看着面前黑红色的墙壁，表面不规则的逸散数据似乎在慢慢凸起——
  她看到了此生令人难忘的赛博网络奇景画卷！
  如同神明一般俯瞰着墙内世界的女人，两腿非并拢着漂浮，而是如古希腊神话中的神女一般单脚向下，另一只膝盖微微提起…
  V的双眸失神了一般…
  奥特…坎宁安？！
  就是那个一度让公司杀红眼的女人？
  林跃半个残缺身躯的背后，女人默默地看着胸口那个垂着脑袋的虚拟形象，默默地将最后一句诗歌吟诵完毕。
  “【或停留在金色枝头声声歌唱，把过往、今日或明朝之事——】”
  “【唱给拜占庭的王公贵妇们听…】”
  V承认，自己看到了“神迹”。
  “她来了。”
  华子的声音很冷。
  而那一声声空灵的吟唱也不是什么诗歌，而是奥特破解神舆的密钥！
  “你还是不死心。”
  V诧异地看向冷不丁说话的华子，在她看来，这个黑墙外的实体比自己想象中的可要强大多了…荒坂华子这是疯了吗？她难道是在挑衅这个奥特？
  几乎是瞬移一般，那出现在黑墙上方的巨大虚拟形象貌似缓慢却又毫无阻碍进入了黑墙内部！
  V此时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在华子面前喃喃自语说了句脏话。
  “我屮…”
  奥特的声音传向四面八方。
  “黑墙外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虽然是虚拟形象，V感觉到华子的牙几乎咬碎了一般。
  “动手吧，勇士们！”
  奥特好像完全忽视了这些人类，甚至让人怀疑她是否听不到荒坂华子的话，而是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对话目标不明的话语。
  “V…我们曾将她拘捕，有着一整套应对她的ICE——这一次是个机会，我们冒着被全世界发现的风险拿出这个武器，为的就是这个。”
  紧接着，这个女人叹息道：“父亲…果真算无遗漏，他说，这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V看着来自于奥特的数据企图突破灵魂杀手的屏障，并且往神舆内迅速猛进的时候，针对奥特的特制ICE挡住了如同枝叶生根发芽的数据…并且那道特殊的屏障几乎在瞬间开始反咬奥特的数据。
  就在V想看看这个黑墙外高级黑客们口中的传说会如何做的时候。
  她突然消失不见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原地空落落的，还有——
  凛？！
  华子的表情极力掩饰着那一抹狰狞，双手都在发颤…
  黑客的声音一个个传来。
  “没有追踪到…妈的，真该死！”
  “华子小姐！网监要来了——”
  所有人目光都汇集到了这个亲自来赛博网络空间中督战的荒坂家族人员，在短暂的沉默后。
  华子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只说了一个词汇。
  “走吧…”
  可是…
  V压根不想离开。
  此时的她除了发懵以外，只想知道凛在哪…
  但问题是自己压根不清楚这个实体是怎么消失在面前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眼见网监越来越近了，V只能咬牙退出了网络。
  就在断网前。
  明显情绪有极大波动的华子给V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把凛的身体带回来，和实体接触的一切人员，荒坂都很重视，你知道的。”
  ……——
  叮铃铃…
  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略微有些刺耳的机械闹钟声音。
  发出幽幽光芒的电脑屏幕前——
  戴着耳机歪着头的年轻人猛然惊醒！
  “屮！”
  电竞椅滑动的那一下，林跃失去平衡，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抽吸着空气，发出一阵痛呼。
  坐在地上因为疼痛加上起床时的火气，林跃抓着耳机丢在了身后的椅子上，随即他痛苦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
  唰！
  两只略显纤瘦的手掌在胸口上摸了摸，紧接着又摸在了脸上，表情由疼痛转变了带一丝恐惧的古怪。
  电脑上，是林跃游戏界面退出时的主菜单页面。
  咕咚…
  他死死地盯着这款自己最喜欢的游戏以及那熟悉的赛博朋克风格图标，喉结滚动，不自觉咽了下唾沫…
  【角色名：V；等级59；公司狗】
  靠…不会吧？
  颤抖着的白皙手指犹犹豫豫过后，还是点在了机械键盘的空格按钮上，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和游戏音效，画面下方出现了中出现了一行血红的字：
  【正在入侵…】
  【入侵失败！】
  头皮感觉到炸开一般发麻的林跃嘴里呢喃着，“这怎么回事？”
  紧接着他踉跄退后一步，弄倒了一堆自己收藏的手办玩具——在响声中，他疯了一般推开卧室的大门！
  哗！
  阳台上刺眼的光芒第一时间让林跃用手挡住了眼睛…
  除了脊背上仍旧残留的发凉感觉…那种暖暖的，让身体舒畅的温度好像只有梦里也才有了。
  适应了阳光的他快步走到床沿边，金色阳光铺洒在街道上，一片空旷…那些代表着2024年的广告牌，还有停放在路边的汽车，大楼，对面商户晾着的衣服…
  一切都好像没问题…
  除了没有行人出现在街道上。
  林跃控制着呼吸，推开窗户，除了风声以外，世界好像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咚…咚…咚！
  钟鼓一般的心脏跳动，无比真实的触感，以及非常不合理的一切…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颓然地弯下膝盖，看着那扇漆黑的防盗门，双手埋住了脸。
  只要推开防盗门，自己也许就能找到答案，但林跃很惧怕…因为他感觉得到，门外绝对不是自己认识的故乡。
  “喵…”
  一声细微的猫叫声。
  林跃埋在手中的脸机械地抬起头，双眼瞪大，余光中，沙发上蹲着一只无毛猫，不是V送自己的那只，明显要老一些——
  并且这只猫的【下颌仿佛是金属构造的一般】，就连正在舔舐的爪子也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见林跃机械地扭头盯着自己，它也收回了动作，死死地看着林跃。
  “嘶…！”
  那猫突然张开嘴，脸色狰狞，对准林跃突然开始哈气！
  猫咪这种动作一般都是威胁和警告——
  林跃的手下意识捏住阳台上放着的扫把，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那种握持方式和武士刀基本无二！
  “喵！”
  一声高亢的叫声从林跃背后传来，记忆中熟悉的猫咪从林跃背后窜出，猛然扑向试图威胁自己的义体猫咪！
  那是…V送给自己的猫？
  林跃下意识闪身，动作敏捷的程度超乎想象，因为他好像是潜意识决定的一样，这只自己因为疲于应付公司事情疏忽的小宠物是最重要且不能受到伤害的。
  关于自己如此瘦弱却能一把将腾空中的小猫捞回来的原因，林跃不想追究——
  然而当他抱住属于自己猫咪的那一刻，那家伙竟然回过头对着自己蹭了一下，画面开始陷入层层拖影，就像是自己记忆中强尼进入神舆以后手拿到子弹做的吊坠以后就会虚化那样…
  林跃的网络形象改变了，他的猫也消失不见，自己也成为了赛博网络空间内那一道虚弱的虚拟形象。
  这里还是家，只不过是简单数据线条构筑的客厅，那道用红色数据堆砌的高大人形实体就在断掉的阳台外面浮空静静地注视着…
  林跃：“奥特…”
  奥特·坎宁安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因为那是剥离人性的作证。
  奥特的声音有种空旷却平静的感觉。
  “你果然认识我，不是通过知识，或者所见所闻的认识…而是你用另一个我无法理解的视角观测过我。”
  林跃的手搭在旁边数据堆砌的沙发靠背上。
  “看来你们努力的方向一致，都在想着怎么把我的记忆给洗了…怎么样？之前黑墙AI还试图用你把我同化成你们世界的一员呢。”
  不过林跃很好奇，AI去哪了？
  按照刚才的进度，完成剥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才对。
  奥特的手像是在摆动，又像是卡顿的虚影，看样子是在娓娓道来。
  “我们的时间很充裕，可以达成适度的共识，也可以完成必要的交流。”
  黑墙外最大的实体么…
  当然，林跃有很多问题。
  “那个AI呢？我很清楚你的本事…【就连relic深度捆绑的人你都无法做到意识分离，还要进神舆吞数据】，我这样的情况，恐怕不是你能办到的吧？”
  奥特沉默了一下。
  “看来你擅长用那些我无法理解的经验推测我的能力范围，但很不幸，它还在你的身上，只不过它现在是我的了。”
  嗯？
  林跃试图理解这句抽象的话。
  然而奥特却继续说道：“我创造AI，吞并AI，完成自我的更迭，我完全有能力将它约束，它将不再拖累你的生命…只不过你的身体必须由外力进行干扰，我无法修复。”
  “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等等…
  这不是流窜AI入侵人脑吗？
  就在林跃五官不知道怎么放的时候，奥特竟然有读心术一般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比我更为强大的实体，他们借由你们的简单代码来到这个世界上，干扰世界的运行走向，在这一点上黑墙没有说谎。”
  林跃：“为什么？黑墙会…”
  奥特：“我们都是带着问题被缔造出来的，黑墙也是，我们创造无数的AI找寻答案，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而我，只需要进入神舆，以后也许会有新的问题，但不是我现在可以推测的。”
  好吧，好消息是命保住了。
  坏消息是…一个更大的客人寄存在了脑子里。
  林跃：“不怕黑墙找你麻烦？”
  奥特显然是个答疑的“能手”，“类似于我们这种实体都会理解对方的用意，这和你们人类世界的相处方式不一致。”
  “他不会找我麻烦，但会找你的——所以你要替他完成找寻答案的路，因为后果不是你可以承担的。”
  看看，明晃晃的威胁啊…
  林跃现在想抽根烟，因为屮蛋的方式变了又变。
  奥特的意思太明显了，她想进神舆，黑墙也要自己去解决问题，这真的是脑袋里开大会，林跃真怕自己神经错乱了。
  “V，我曾接触过黑墙那头的另外实体，它承诺会帮助我进入神舆——这女人也是它的目的之一。”
  听到这话的林跃，表情有些精神了。
  果然，V是被流窜AI入侵了的…
  “奥特，你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没有人情味，但你总得给我个方向。”
  然而奥特却把话题转变了方向。
  “总有不存在答案的问题，我们生来如此…世界看似是毫无规律偶然事件下的耦合体，但总有东西能够利用这些无规律的事件——我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
  “关于你，你是不是真正记起来了属于你的东西？”
  林跃趴在沙发靠背上。
  “嗯…算是吧。”
  本州那次，流窜AI改变的记忆方式其实就是基于林跃的潜意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年头不小了，是真真意义上夜之城的转生“土著”。
  自己为什么会在运输车上猛然惊醒，而又为什么在老维给自己提供面容改造时选择了与自己前世几乎毫无差别的面容特征——
  潜意识才是最稳固的东西。
  林跃想，大概也只有“今日方知我是我”才能解释了。
  奥特说的挺对，总有些不存在答案的问题。
  自己怎么来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学会接受。
  见林跃沉默没有说话。
  奥特说道：“我选择放弃同类和你合作，原因很简单，你是我无法理解的代码——但我需要进入神舆，因此你需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嗯哼…
  屮蛋的话再来一遍，林跃也是够了。
  简而言之，办事，不然等着抹脖子，AI理解不了你，不代表不能弄死你，这完全是不相关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
  林跃直起身子。
  “那个…你不会偷听我的隐私吧？抱歉…之前有人就这么干了。”
  奥特沉默的时间超乎想象。
  “你让我想起了一串令我不舒服的代码。”
  “再见吧凛，如果想要联系我的本体，我会为你创建安全的BBS，每秒钟更换万次以上的地址…”
  “在你需要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在你的脑机里。”
  身边的所有数据开始消散，不知名地点的赛博网络空间中，只剩下了一个孤单的身影。
  他和虚拟形象不同，几乎是实质一般凝固起来的纹理，像是红黑色石头雕刻的人形，那都是AI在神经系统投射上压缩到极致的表现。
  林跃的手抖了抖。
  一根不存在的虚拟香烟夹在嘴里。
  他嘟囔了一句，是说给帮自己砍了很多敌人，差点带自己完蛋屮的黑墙AI说的。
  “我讨厌你，哥们，真的！”
  “唉，但你真的太强了…除了搞坏身体也不出什么岔子，就是特么的心太黑…”
  当身体快速倒入网络接入点的时候，林跃知道：
  这个迷人复杂却又充满绝望世界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愚人踏上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命运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