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人世信仰
  “神仙啊，神仙！”
  “恳求您保佑我王三财运亨通、财源广进、天降横财.”
  昏暗无光的破败庙宇。
  黑暗中低头默默凝视一方的腐朽神像下，三点星星火光明暗闪烁。
  伴随着一阵轻烟缥缈。
  悄然低沉而又充满恳切与贪婪味道的诵念声。
  渐渐地，悠悠回响在这方寸之间。
  四周旷野静谧一片，听不到丁点的声音。
  仿若此方天地之间，别无余音。
  只剩下了这充满信念的祷告之声。
  王三一开始还是有些害怕的。
  但一夜暴富的巨大诱惑，支撑他哆哆嗦嗦的完成了这一切。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当他低下头闭着眼，对着香火。
  拜倒在不知名的神像之下，不断诵念着心中所愿时。
  心中的那点惶恐不安，以及对未知的恐惧。
  便在一次次重复祷念的过程当中。
  渐渐地，消弭殆尽。
  反而思绪变得越来越空旷，越来越高远。
  他的精神仿佛在拔高，穿过了皑皑雪山云雾，得入天宫。
  他看到有一尊煌煌如赤日般耀眼的神人，高坐在神座之上。
  轻启金口，道出玉言：
  “汝所求，吾俱知。”
  “可允，但.”
  王三已经忘了祂接下来说了什么。
  他的心在猛烈的跳动，他的精神在狂热的高唱。
  “真的有神！”
  “真的有神！”
  “神许了我的愿望！”
  他的念头化作最炽烈的信仰。
  冥冥中被一物牵引，从灵台中迸射而出。
  倏忽间，没入晦暗的神像当中。
  “噗通～”
  有声骤响。
  王三轰然倒地，仰面不起。
  昏暗中，依稀可见。
  他那张恬静而安宁，仿若归于极乐般的脸孔上。
  嘴角微微挑起，勾勒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手脚无意识的抽动几下。
  而当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时。
  恰巧天上笼罩明月的乌云散去，从破庙屋顶的破口处照耀进来。
  皎皎月光下。
  一只小巧的，带着一身灰黄毛发的黄皮子。
  从神像头颅后面的破孔处钻了出来。
  人也似的端坐在供桌上。
  双手捧着王三带来的祭品，小口小口的吞吃着。
  只是那一双碧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倒下的王三不放。
  渐渐地，它的嘴角也开始弯起。
  露出别无二致的怪异笑容。
  它想笑。
  但就在下一刻，它的笑容凝结在那张毛绒绒的脸上。
  和人所不同的视界当中。
  一团耀眼到，好似只是一缕余辉便能将其完全灼烧成灰烬的火焰。
  从破庙之外，缓缓进入。
  “吱！”
  凄厉而怪异的叫声划破夜空。
  它陡然丢下手中吃食，身形向旁边一跃。
  眼见下一刻，便要从另一边的破口遁出，融于茫茫夜色当中。
  却只听耳边响起一道如若春日乍响惊雷般的呵斥：
  “镇！”
  飞跃在半空的身形陡然凝固。
  “噗通”一声跌落在地，溅起灰尘片片。
  半响之后，一道轻轻脚步声踏入此间。
  “呸～”
  手掌扇动，驱散此间呛人的灰尘。
  李真放眼看去。
  打量着地面上直挺挺，仰面朝天躺着。
  且动作划一、神情仿佛的一人、一黄鼠狼。
  嘴角不由的抽动了下。
  搁这玩行为艺术呢！
  还有这王三是怎么回事？
  是家里如似玉的老婆不香了，还是豆腐不好吃了。
  大半夜的闲着不睡觉，跑来这鬼地方找刺激。
  他就说往日里对卜算之说根本就说不上感兴趣的王三。
  怎么今儿大早就一反常态，大献殷勤。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呸，让你小子临时抱佛脚。”
  “活该。”
  李真朝王三唾了一口。
  也懒得再搭理他。
  等自己将这祸事的黄鼠狼收拾了，其自然就会醒来。
  至于说，他会不会因此而损失些什么东西。
  那李真只能说，他也爱莫能助了。
  将视线从此人身上移开。
  缓缓落在一旁那大瞪着眼睛，碧色眸子里满是惊骇的异物。
  李真有些奇异，有些感慨，同样也有些遗憾。
  但最终，还是化作了嘴边幽幽一叹。
  “唉～”
  浩荡青冥下的灵机动荡中。
  最先受益的，却是这些天生近灵的小东西。
  但成也如此，坏也如此。
  兽类并无善恶是非之观。
  一个不慎，便会行差踏错，走上为世人所不容的道路。
  没有今日的李真，亦会有后日的王真、赵真.
  这般为恶的异类，注定活不长久。
  “假做神灵非错，害人便是不对。”
  “下辈子，做个好”
  李真摇头轻道一句。
  抬起手，一枚小小玉印倏忽飞出。
  落在那黄皮子的眉心轻轻一盖，旋而回转。
  只见。
  那僵持在地上的黄皮子身体忽而一松，像是没了骨头般瘫倒在地。
  碧色而妖异眸子的神光，终究是缓缓暗淡下去。
  李真抬手收回镇字印，双手笼在衣袖里，沉默不语。
  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或许在想，这修行道路刚刚才处在将兴未兴的世界里，究竟有没有轮回转世之说。
  又或许，是想到了当年行路时。
  同样在一艘破败庙宇里所遇到的狐狸。
  它又是否走上了和这黄皮子一样的道路？
  如果是的话，或许自己又将失去一个朋友。
  但这些种种，也仅仅是他在一刹那间脑海里闪过的念头罢了。
  下一刻，李真便回过神来。
  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那深邃黑暗里的一尊神像。
  清冷的月色从屋顶月色投下，将他笼罩。
  澄静而深邃的眸光里，倒映出一团朦胧影子。
  “香火吗？”
  看着它沉吟良久。
  李真终究还是摇摇头，推翻了之前的看法。
  “或许.”
  “我应该将其称之为信仰！”
  香火只能愚弄众生。
  而信仰，方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修行时代，造就神灵。
  眼底划过一抹抹神异的光彩。
  在凝视了这神像良久之后。
  李真轻轻挥了挥手，转身没什么留恋的出门。
  而在他跨出这残破庙宇的刹那间。
  便听轰隆一声。
  那虽然残破，但却不知在此地屹立了多久的神像。
  于轰鸣中，化作一捧尘土，归于最初。
  只是始终没有回头的李真不曾看到。
  当神像破碎，从其身后滑落的一具具尸骨。
  咕噜噜，滚落在昏迷当中的王三身旁。
  “信仰纳灵性，妖邪吞精血。”
  “这便是异类的修行之道吗？”
  从破庙中走出，李真并没有着急回返仙茗山。
  他站在高处，遥望着远处被云烟所笼罩的山川密林。
  一片黑暗中，就像是盘踞着一尊难言而恐怖的巨兽，在默默积蓄着力量。
  总有一日它会冲破束缚，将一切都吞噬。
  “我打开了世人通往修行之路的大门。”
  “但也同时，放出了一些本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福耶？
  祸耶？
  李真不知道。
  贫道只是想活着，好好的活着，一直的活着。
  仅此而已。
  有错吗？
  并没有。
  所以他收回了目光，迈开了脚步。
  不再去在意这件事情。
  正如他一直所说的：
  且慢慢来吧。
  时间，会给予一切答案。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这些
  终将成为他必然漫长生命当中的零星点缀。
  景明二十一年。
  京城周边山林涌大雾，三尺不可见。
  时人皆奇，纷探之。
  皆死。
  －－《新书·异事录》
  灵机变动，破庙野神的事情。
  并没有给李真平静的生活带来多大改变。
  唯一不同的是。
  或许，就是在他往日的生活习惯中，又添了一件事。
  便是时不时的根据街头巷尾的一些荒诞传言。
  去到处走走看看。
  有些收获。
  但大部分，都是些没由来的传言。
  在天地灵机一日强过一日的现在。
  总会催生出一些奇异的东西。
  或是老物通灵，或是兽类成怪.
  不过大多数，都是有关庙宇神像的信仰之事。
  似乎，在即将到来的天地变革当中。
  香火与信仰，注定是要吃到第一个螃蟹的。
  李真对此不置可否。
  不阻止，也不鼓励。
  一切都尚在萌芽当中，谁又能说出一二来呢。
  只是偶尔想到大和尚们一直坚定不移所崇尚的香火之道。
  便忍不住在心里有些腹诽。
  难道说，这些大和尚当真是天地钟灵、气运深厚之辈？
  在传教中原的计划败退之后，可以说已经是大伤元气。
  但眼下天地间的变化，无疑是给他们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原本已经走向终结的事情。
  现在，波澜又起。
  李真倒是不在意和尚们会不会趁此起势。
  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想到被他打发去天竺的风冲。
  原本想来只是放松的一趟旅程。
  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安全了。
  不过有悟真道人，以及戚红霜这两位大高手的保护。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说不定，一路上还能发生些离奇的经历。
  让风冲这小子凑成一本《西行记》也说之不定。
  李真倒是有点盼望着，他们回来的时候了。
  时间，便在这种暗中波澜的涌动下缓缓流逝。
  景明二十二年。
  悄然而来。
  这一年，发生了好些个事情。
  比如说，后知后觉的朝廷。
  终于察觉到发生在他们身边的异常。
  在初时的惊诧过后，很快就动了起来。
  成立了一个调查怪异事件部门，名曰：查异司。
  很直白，很简单。
  但在这么一个庞大国家机器全力运转下。
  名字再普通的部门，也会变得非同一般。
  更何况，它还是皇帝赵平亲点。
  至于掌管这个部门的人，李真也认识。
  就是那个京城儒家书院的山长，洪玄机。
  这老小子在皇帝的大力支持下，改革儒门的事情做的是有声有色。
  明面上，已经是有第一批成材的武儒毕业。
  至于暗中的，那就只有他和皇帝知晓了。
  所以顺理成章的，这查异司便也成了儒门的一言堂。
  不过洪玄机也不是只会搞政治斗争的庸才。
  查异司在他手上不说大放异彩，但也是顺利的展开了业务。
  对于异常之事的探查上，已经有了些收获。
  而关于产生这些异常的原由。
  在看了李真塞进儒门学宫藏书里的《真·长生决》之后。
  洪玄机的心中，也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但他目前，还不敢说。
  他怕皇帝把他当成疯子给砍了，也怕太子把他给当成傻子。
  所以洪玄机在不断搜集证据的同时，也在等。
  等什么呢？
  自然是李真这位已经活了快九十岁，但却依旧像三十岁出头年轻人的老神仙。
  向世人展露出，他的神仙手段。
  而在此之前，洪玄机觉得自己还是先压一压再说吧。
  反正，他应该也还能活挺长时间。
  不着急。
  而要是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太子能够登基的话。
  那可就太美妙了。
  李真并不知道洪玄机的小算计。
  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在此时的垂象楼里，有件让所有人都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二青，说话了！
  二青说话的时候。
  一如平常，正在看早起的李真打太极拳。
  那么些年过去了，大差不差还是那么些动作。
  牛都记住了。
  也就是它没长手，不然有手就行。
  正这样想着，它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道长真笨，还不如俺老牛！”
  正在打拳的李真愣住了。
  接替了越发年迈，已经上不了山老马浇地工作的自然愣住了。
  从天都峰上下来，准备吃早饭的李仙灵也愣住了。
  前后左右傻傻的看了下。
  最后确定谁都没说话。
  齐刷刷的，将视线落在了二青身上。
  “好啊二青，你居然会说话了！”
  这是李仙灵。
  “不错不错，不枉贫道这么些年白养你。”
  这是李真。
  “这妖怪。”
  这是自然。
  “没有，没有。”
  “俺不会！”
  迎着六道灼灼目光。
  二青连连摇头，下意识的反驳。
  然后，自己也愣住了。
  它下意识的抬起前蹄子捂住了嘴。
  “好啊，还会说谎捂嘴了。”
  李仙灵眼睛越来越亮，她像是找到了新玩具。
  二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看着自己举起的蹄子，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最后，它将头轻轻低下，埋在了青草堆里。
  “完了，完了。”
  “这下真成妖怪了。”
  “老爷不会炖了老牛吧！”
  无师自通老爷的称呼。
  它悄悄压开一条缝隙，小心的看向李真。
  却见，李真亦也正看着它。
  似笑非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