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眼芒剑戟,心火仇雠(八)
作者:鹦鹉咬舌      更新:2025-10-23 07:07      字数:4048
  第815章 眼芒剑戟,心火仇雠(八)
  雍戟走出皇城之前,所有见到这道身影的人群都不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自登台以来,所有与之对抗的凫榜侠士全都重伤,没有一人能拦住那式不知何名的剑式,那只眼瞳已经蔓延了他小半张脸,无论望向谁都令人生出一种被洞穿之感。
  这位从未露面的燕王世子真称得上是一鸣惊人。
  已经到了十六人决的阶段,依然没有显露出丝毫被击败的可能,其人明日第一场对抗秋寺,将是其第一次对上前五的姓名之一。
  在赵佳佳都失败之后,人们也确实只能把希望放在前面那几个姓名了。
  雍戟从羽检处取了张对阵,低头瞧了几眼,握在手里,登上了前方等待的车辇。
  雍戟在旁边坐下,剑戟当啷两声扔在地上。
  “赵佳佳看来是块好石头,‘狰’苏醒七成了。”里面的男人道。
  雍戟点点头:“还以为要等明日。”
  他接过侍者递来的衣裳,穿起来,雍北在一旁看着他:“你不像我。”
  “没有你那么强?”
  “没有我那么暴躁。”雍北摸了摸还不太适应的左眼,车辇行了起来,“也确实没有我会厮杀。在你小时候让你杀过很多人,放你去打苦战厄战,但现在看来创造的绝境无论多真实,总是离真实差着一层。”
  “我知道,只要身在北地,我就死不了。”雍戟道,“哪怕到神京后,我也知道,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死不了。”
  “是。所以现在,你得面对唯一一次例外了。”
  雍戟没说话,低头擦着身上的血。
  “我尽力了,给你争取了一次活命的机会。”雍北看着他,“越沐舟的死铸就了现在的他。他早该死在奉怀,死在薪苍山,死在博望,死在崆峒,死在玉剑台……但他都活着走出来了。这就是你胜不过他的地方,和境界、仙权之类,关系倒并没那么大。”
  “谁的心更强,谁就能握住更强的力量。”雍戟道,“你常说的。”
  “嗯。”雍北瞧着他,“但犬狗也有咬死猛虎的可能。”
  “把个小辈说成猛虎,自己倒是犬狗。”雍戟淡声。
  “我说你是犬狗,虎父犬子也。”
  “说我不就是说你。”
  “样貌不是我,身躯也不是我。和李曜、魏轻裾、商无缙一起厮杀北荒、提戟打进紫宸殿的才是我。”雍北看着他,“同样,十八年来长成的才是你。你只是个温室里的小树,我尽力在塑造你了,令你强大无匹、没什么弱点,各派天才都不是你的对手……但遇到裴液这样的人,差距就难免显出来。”
  “什么样的人?”
  “越沐舟这样的人,魏轻裾这样的人,陛下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
  雍北默然片刻:“我不是。”
  雍戟瞧着他。
  雍北掀了掀帘子,看着掠过的街景:“你会是个掌权者,但有些人能改变这个世界。”
  雍戟收回目光,擦拭着染血的枪尖:“第一次在幻楼见他,我就想杀了他。”
  雍北呵笑一声:“你把他当大敌,他大概只把你当我的添头。”
  雍戟拭着锋锐的枪尖,继续道:“明日,狰的斗意会完全苏醒。剑术和‘无拘’我也熟练了。如果我能赢过他,是不是就不再是你的塑造。”
  雍北沉默许久:“如果你能赢过他,那么以后,也许你活着,我死。”
  “反正,能给你的,都已给你了。”他道。
  ……
  ……
  四人饮食罢了,在园中游逛了一阵。
  修文馆没什么华贵的亭台楼阁,唯独占地颇大,有湖有林,也有许多小亭子和大石可供歇脚。
  应宿羽和李西洲走在前面,裴液和姜银儿走在后面,应宿羽道:“山海血是北地从北荒学来的炼体之术。时间很悠久了,大概几千年,在中原的术法剑术没传过去时,那里的人就仗此与荒人对抗。
  “山海之血有千百种,但都可归于八系之中,正对应荒人八裔。荒人以苏醒山海血脉、激发血脉为独特修行之途,虽然也有经脉树与真气,但少有剑术与真气术传承。”应宿羽道,“其中三系,就是犼,朱厌与狰。”
  裴液道:“可以同时激发三种血脉吗?”
  应宿羽摇摇头:“就荒人修行来说,除了八裔子弟生而有八血之一外,往往是只能激发某系之下的一种,而后不断提纯、上溯,抵达某一血系之顶端。荒人中有身负多种山海之血者,都在同一血系中。但若已抵达此系之顶,又去触碰其他血系,在北荒视为亵渎神圣,是禁忌之事。”
  “那雍戟……”
  “所以他失去了人类的右臂。”应宿羽道,“我们南人不在乎那些,每一种山海之血都有其神异,北地修士往往以取得更多山海血为追求。但容纳山海血是件极危险的事。”
  “南人体质与荒人不同吗?”裴液道。
  应宿羽摇摇头:“也不尽然。确实荒人体质更强,更容易承受山海之血的破坏,北地修士无此天赋,往往骨头摧残。但真正关键的是,每个人适合容纳的山海血种类不同。”
  “有相性之别吗?”
  “是的。荒人若有苏醒血脉的天赋,会经由祭司神卜,点明适合苏醒之血,而后配制对应药石以激发。但南人没有完全掌握这种仪式,有时候注入血脉,要么暴毙,要么生不如死。”应宿羽道,“何况,生而埋藏与后天注入,也是天差地别。”
  裴液缓缓点头。
  “雍戟体内三种神血,应是雍北在北荒之战中取得,寄宿于他体内。”应宿羽道,“雍戟显然尚只能掌控‘犼’之一种,而且还有大量的潜力没有开发,‘朱厌’已是埋藏多于展现了。但为了短时间内提升他的力量,雍北又给他注入了‘狰’。”
  “这么说来,没死倒也是奇迹。”裴液淡声。
  “长居北荒几十年,燕王府自然对山海血有些人所不及的理解。”应宿羽道,“这种秘术可能代价极大,但可惜你要面对的是它最强大的时候。”
  裴液点点头:“没关系。应前辈知道它们有什么神异之处吗?”
  应宿羽看向李西洲。
  “每一种山海之血,都能令身骨增强。其中犼气沉红,又主气血与根骨,使身躯百伤不殆、力气庞大无比。”李西洲道,“朱厌气色妖白,主诡谲与看破,此血所知有限,但能极大增强破除幻术、意剑等手段的能力。
  “至于狰,主锋锐与斗杀。狰血者少见,但都直感奇敏、反应极快,仿佛天生的斗士。我想雍北把这种血注给雍戟,正是为了抗衡你在生死搏杀上的天赋。”
  裴液一言不发地思索着,安静点了点头。
  聊谈既毕,天色已晚,应宿羽就携姜银儿在馆中住下,裴液和李西洲目送她们进了院子,才并肩回了小楼。
  两位仕女早燃起了温和的灯烛,夜空虽然黑,但很星月清晰,可以想象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如果你对排布有别的想法,还可以临时改。”李西洲偏头。
  裴液摇摇头:“正常就好。我是真的要好好打羽鳞试的。”
  李西洲道:“我以为你是实在急着要杀了他。”
  裴液笑了笑:“倒也不在几场之间。就算万一他败下去了,还有武举可以打。”
  “武举的剩下六人未必想跟你们打。”李西洲轻笑。
  裴液没有讲话。
  “只讲了许久雍戟。明日头场打余清呢。”李西洲道。
  裴液微怔:“他今日也没怎么出手,到时候打就是了。”
  并不大在意。
  “好。”李西洲想了想,“等你武举夺魁,我要在冬剑台上为你系玉带,你喜欢哪件裙子?”
  裴液微讶:“那个不是‘公主’给系吗?你现在还算吗?”
  “这什么话,我怎么不算。”
  “我还以为你已做了太子,是不干这件事的。”裴液道。
  李西洲笑了:“那你想让谁系?我去说。”
  “……”裴液想了想,也笑,“那还是你好了。李无颜大概踮起脚尖也难够到。”
  “还有蚕南呢。”
  “又不熟。”
  “还有幽胧。”
  “……怕她到时候捅我一刀。”
  李西洲笑:“幽胧心里是很感激你的。”
  裴液深吸口气,望向帘外辽阔的夜空,远远的,即便已经深夜了,仍然瞧得见冬剑台处的灯火与熙攘。
  李西洲打开柜子斟了两盏酒,递给他。
  裴液接过来,对上女子夜里晶亮的眼眸,她微抿着唇,一句话也没说。
  两只酒盏叮然一碰,各自饮尽。
  “早些睡吧。”
  “好,明天见。”裴液搁下酒盏,转身离去。
  ……
  ……
  天朗气清。
  羽鳞的最后一日,人群达到了鼎盛,气氛却显得肃穆了很多。
  人们的目光不再只屡屡往冬剑台上眺看,而是不时望向北面。
  禁卫凛凛,青衣丛丛,皇帝与百官坐在了那里。
  其人身旁稍低坐一玄服男人,没什么表情,眉毛像是染霜的戟。
  人们心中自然就冒出那个名字——燕王雍北。
  许多前两日没露面的面孔也纷纷出现在这里,有些被人们看见,有些在看不见的地方。
  赛程和对阵昨日就已公布了,高高挂在皇城之前,又四处传发在整个神京。
  十六人分为南北二区,各自八人,每区各决出一人,再行对决。
  魁首自然是一场也不能输的,所以最后的胜者即为今年鳞试之魁。至于其他的名次,后面则视情况补上一轮。
  因此自昨夜分区与对阵确定后,议论就沸沸扬扬。
  南区八人,是为:鹿尾,李知,秋寺,群非,梅剑溪,杨真冰,雍戟,梁燕泥。
  北区八人,是为:天姥,鹤杳杳,裴液,颜非卿,余清,姬卓吾,商云凝,姬九英。
  观者们所期待的、几日来神京城里最停不下争论的,最热的话题俱是出在这些姓名上面。
  所有看过前几届鳞试的人都不会怀疑天姥今年仍能稳坐第一,但总有新的观者好奇这件事情,相信自己观看的这一届会与众不同。
  洞庭鹿尾至今没有展露过真实的实力,却没从在任何一场剑试中输过。
  鹤杳杳看起来那样安静温柔,用起剑来真能击败那么多人,占据第三吗?
  【白海】秋寺站在雍戟之前。他确实是三山浮槎的本代第一,比上一场的赵佳佳足足高了八位,人们理应相信他的强大,但每当一回想起那道臂如妖鬼的身影,想起那快若神仙的一剑,人们就忍不住为他心里担忧。
  也许只有到了天姥面前,这位世子才会停下来吧。
  只有三山浮槎的弟子们坚定地相信自家师兄。
  余清昨日展露了《北溟鱼》传人的身份,正震动神京,他也许未必夺魁,但能不能和鹿尾一较高下呢?
  至于云琅本代的年轻人梅剑溪,竟显得有些无人关心了。
  三道钟声,南区为先。
  第一轮的对阵很清楚合理:鹿尾对梁燕泥,李知对梅剑溪;群非对杨真冰,雍戟对秋寺。
  鹿尾和梁燕泥登台了。
  裴液和颜非卿、杨真冰坐在一起。
  “你是第三场啊。”裴液偏头道,“别有压力。这人就是打架时爱跟人说话,你少理就是了。”
  杨真冰认真点头:“嗯。”
  颜非卿淡声:“讲话代表游刃有余,你倒以为你真赢她。”
  又瞧了一眼杨真冰:“你也别有压力。反正你肯定打不过她。”
  杨真冰看着场上,不听他说话:“这场谁赢?”
  颜非卿瞧了一眼:“五招。”
  裴液道:“至少十五招。”
  颜非卿淡声:“你不懂剑。”
  然后三人看着,场上的比斗在欢呼中落幕,用了十七合。
  颜非卿蹙眉:“放水。”
  裴液道:“你不懂鹿尾。”
  杨真冰看着下面:“这场又谁赢?”
  “不知道。”
  “不知道。”
  裴液朝颜非卿偏头:“咱俩一区,你打谁?”
  颜非卿摊开笺子。
  上写着北区的对擂:天姥对姬九英,颜非卿对商云凝;裴液对余清,鹤杳杳对姬卓吾。
  “你赢了商云凝要打天姥啊。”裴液微讶。
  “他赢不了。”杨真冰道。
  (本章完)